烛火被江风卷得剧烈摇晃,将三人的影子在酒馆墙壁上投出忽大忽小的轮廓,炭火噼啪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屋内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林惊鸿这三个字,像一道尘封多年的伤疤,被谢疏玄轻轻一揭,便露出了底下鲜红的血肉。温景辞只觉得喉间发紧,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杯中温热的酒液晃出几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不可能。”温景辞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三年前清虚门那场大火,藏经阁化为灰烬,师父他……他明明就困在里面,我们亲眼看到火光冲天,尸骨无存,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至今记得那一日的场景。漫天火光染红了清虚门的半边天,藏经阁的匾额在烈火中噼啪作响,掌门和几位长老站在远处,面色凝重地阻拦着想要冲进去救人的自己和苏烬寒。他们说,林惊鸿修炼禁术,走火入魔,已经成了武林隐患,这场大火是天意,是为了清理门户。
可那时的温景辞看着那片火海,心中只有无尽的茫然与悲痛。那个教他练剑、教他做人,待他如父的师父,怎么会是修炼禁术的魔头?
苏烬寒猛地拍案而起,玄色劲装因他骤然爆发的戾气而猎猎作响,腰间的暗红腰带无风自动,屋内的烛火被他周身的魔气震得熄灭了两盏。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声音嘶哑得如同淬了冰:“活着?他若真活着,为何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污蔑,看着我叛出宗门,被整个武林追杀?”
三年前的变故,远不止屠尽执法堂长老那么简单。
那日大火之后,执法堂便在林惊鸿的居所搜出了所谓的“禁术秘籍”,而那本秘籍的扉页上,赫然写着苏烬寒的名字。长老们一口咬定,是苏烬寒怂恿师父修炼禁术,甚至助纣为虐,林惊鸿已死,所有的罪责便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百口莫辩,宗门上下无人相信他,就连平日里与他亲厚的温景辞,也因掌门的命令,不得不对他拔刀相向。若不是他拼死杀出重围,早已成了清虚门的刀下亡魂。
这些年,他隐姓埋名,一边躲避正道追杀,一边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可线索总是查到一半就断了,直到今日谢疏玄提起林惊鸿,他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与疑惑,才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谢疏玄看着两人激动的神色,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缓缓抬手,指尖轻叩桌面,一道温和的内力散开,将屋内躁动的气流平复下来。熄灭的烛火不知何时又重新燃起,跳动的火苗映着他清俊的眉眼,更显几分高深莫测。
“世人皆以为林惊鸿葬身火海,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场火,或许本就是一场障眼法。”谢疏玄的声音清淡,却字字珠玑,“柳长风与林惊鸿师出同门,情谊深厚。他曾告诉我,林惊鸿天赋异禀,早已参透了武学真谛,绝不会轻易走火入魔。当年他之所以会被污蔑修炼禁术,是因为他发现了清虚门内部一个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温景辞和苏烬寒异口同声地追问,两人眼中都满是急切。
谢疏玄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目光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过往:“清虚门并非表面那般清正廉洁。百年前,门派创始人曾与魔教签下盟约,以牺牲一部分弟子的修为为代价,换取门派的兴盛。这个秘密一直被历代掌门和长老隐瞒,而林惊鸿,就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份盟约的人。”
温景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自幼在清虚门长大,受的是“匡扶正义、除魔卫道”的教诲,从未想过,自己敬仰的宗门,竟然藏着如此不堪的过往。
苏烬寒则是冷笑一声,眼底的恨意更浓:“所以,他们就污蔑师父修炼禁术,放火烧死他,再把罪名推到我身上,以此来掩盖这个秘密?好,好得很!”
“不完全是。”谢疏玄摇头,“林惊鸿早有察觉,提前做好了准备。那场大火,他确实是故意让自己‘消失’的。他知道,只要他活着,清虚门的人就不会放过他,甚至会牵连到你们。只是他没想到,长老们会如此狠绝,竟对你痛下杀手。”
说到这里,谢疏玄转头看向苏烬寒,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身上的魔气,并非天生,而是当年被长老们种下的‘蚀心蛊’所致。他们本想让你彻底堕入魔道,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却没想到你意志力惊人,不仅没有被蛊毒吞噬,反而借此练就了一身诡异的武功。”
苏烬寒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这些年,他时常会被一股莫名的戾气控制,尤其是在情绪激动之时,体内就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让他忍不住想要杀人。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叛出宗门后,修炼了魔道功法的缘故,没想到竟是长老们种下的蛊毒。
真相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他过往的认知彻底劈碎。
温景辞看着苏烬寒苍白的脸色,心中满是愧疚。当年他若是再坚定一点,若是肯相信苏烬寒,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柳长风的信中,除了提到忘川谷,还说林惊鸿一直在那里。”谢疏玄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彻底揭露清虚门秘密,还自己清白的时机。而浣云派的灭门,正是因为柳长风知道的太多,被清虚门的人灭口,嫁祸给苏公子。”
窗外的雾气渐渐稀薄了些,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一夜的谈话,揭开了太多尘封的过往,也让三人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苏烬寒缓缓坐下,指尖的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他看向温景辞,目光复杂:“温师兄,当年你我刀剑相向,今日真相未明,这笔账,暂且记下。”
温景辞颔首,神色凝重:“好。待查清所有真相,你想如何,我都奉陪。”
谢疏玄站起身,白衣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看向两人,轻声道:“忘川谷路途遥远,且凶险万分,沿途不仅有清虚门的追兵,还有魔教的势力盘踞。你们若是决定前往,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苏烬寒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桀骜:“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凶险?”
温景辞握紧腰间的“听雪”剑,剑身嗡鸣,似在呼应他的决心:“师父的冤屈,浣云派的血仇,清虚门的秘密,我都要一一查清。此去忘川谷,势在必行。”
三人相视一眼,虽立场各异,过往有着诸多恩怨,但此刻,他们的目标却出奇地一致。
晨光漫过渡口的青石板,老槐树上的露珠滴落,溅起细小的水花。那面“临江渡”的酒旗在晨风中舒展,像是在送别即将踏上征途的三人。
笙歌已散,故人难寻,但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