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寒江水面,将粼粼波光染成一片凄艳的赤红。
渡口的老槐树早已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刺向天际,树下的酒旗却依旧倔强地飘着,青布上“临江渡”三个墨字被风吹得褪了色,边角卷成了波浪。
温景辞就坐在酒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捏着一只白瓷酒杯,目光落在窗外缓缓西沉的落日上。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玉佩,玉佩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当今武林第一宗门“清虚门”的标志。窗外的风卷着江边的寒气吹进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只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客官,再来一壶?”店小二肩上搭着抹布,殷勤地走过来,见温景辞杯中已空,便要动手添酒。
温景辞微微抬手,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不必了,结账吧。”
他放下一锭碎银,起身时动作利落,腰间的佩剑“听雪”轻轻撞了一下桌角,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这把剑名动江湖,剑鞘是罕见的玄铁所制,上面镶嵌着七颗夜明珠,据说出鞘时,剑气能凝霜结冰,是清虚门掌门亲赐的至宝。
刚踏出酒馆,江风便更烈了些。温景辞拢了拢长衫,正要登上江边那艘备好的乌篷船,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斜倚在老槐树下,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缠着一条暗红的腰带,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在指尖翻飞,折射出冷冽的光。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抬眼,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带着几分嘲弄,几分玩味。
“温师兄,别来无恙?”
苏烬寒。
这三个字像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温景辞的心头。他身形微顿,脸上的温润瞬间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三年了。
三年前,清虚门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苏烬寒叛出宗门,屠了执法堂三位长老,从此沦为武林公敌,被正道人士追杀不休。所有人都说他堕入魔道,心狠手辣,可温景辞始终记得,当年在清虚门的后山,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他修炼走火入魔时,不顾一切为他挡下反噬的少年。
“苏师弟。”温景辞的声音沉了沉,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哪里,难道还要向温师兄报备?”苏烬寒嗤笑一声,站直了身子。他比三年前更高了些,周身的气场也愈发凛冽,玄色劲装下的身形挺拔而危险,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倒是温师兄,不在清虚门享你的尊荣,跑到这荒郊野岭的临江渡,是为了什么?”
温景辞没有回答。他此次下山,是为了追查一桩灭门惨案。江南的浣云派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现场只留下一枚奇特的火焰印记,那印记,与当年苏烬寒叛逃时留下的标记,有七分相似。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清越,却带着几分疏离淡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咫尺。那旋律不似江湖上常见的曲子,古雅中透着一股沧桑,听得人心头发静。
温景辞和苏烬寒同时转头望向江面。
暮色四合中,一叶扁舟缓缓驶来。舟身狭长,通体漆黑,船头立着一道白衣身影。那人背对着渡口,身形清瘦,手中握着一支玉笛,笛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舟行无声,像是踏在水面上一般,悄无声息地靠了岸。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他眉目疏朗,气质出尘,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像是历经了千年的风霜,早已看淡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谢疏玄。”苏烬寒眯了眯眼,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江湖上关于谢疏玄的传说,向来神秘。有人说他是上古遗族的后裔,隐居在极北的苦寒之地;有人说他修为高深,早已达到了武破虚空的境界;还有人说,他手中握着一件足以颠覆武林的至宝。但见过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
谢疏玄收起玉笛,目光淡淡地扫过温景辞和苏烬寒,没有说话,只是抬脚,轻轻踏上了渡口的青石板路。
他的步伐很轻,却仿佛踩在了两人的心弦上。
温景辞心中一凛。他能感觉到,谢疏玄身上没有丝毫内力波动,可偏偏,他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压迫感。
苏烬寒则是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倒是没想到,在这不起眼的临江渡,竟然能同时遇到清虚门的大弟子,和这位传说中的隐世高人。
江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三人的脚边。
温景辞看着眼前这两个身份迥异,却同样危险的人,忽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并不是巧合。
浣云派的灭门惨案,苏烬寒的突然出现,还有谢疏玄的不期而至,这一切,似乎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而他,温景辞,已然身处这张网的中心。
夜色,渐渐浓了。寒江之上,雾气升腾,将整个渡口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唯有那盏酒旗,还在风中,无声地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