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火车抵达古镇。雨又下起来了，比林回离开时更急，敲打在车站的旧式雨棚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古镇在这样的雨夜显得格外寂静，青石板路反射着零星的灯光，像一条条湿漉漉的黑蛇蜿蜒在巷弄间。林回撑着从车站便利店买来的雨伞，提着陈墨给的帆布包，快步朝老宅走去。
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身后。几次回头，却只见雨幕中模糊的街景和摇曳的树影。或许是神经过敏，他想，但陈墨书店里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警惕。
老宅的红漆大门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重。林回推开门，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院子里，只有东厢房还亮着灯，昏黄的光从雕花窗格透出来，在雨中氤氲成一团温暖的光晕。
福伯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煤油灯。见到林回，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林回进屋。
东厢房是林家老宅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房间，常年用作储藏室。林回小时候曾偷偷来这里探险，记得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旧家具、破损的瓷器、发黄的账本。但现在，房间中央已经被清出一片空地，灰尘在灯光下缓缓飘浮。
“第三块地砖，”福伯指着靠近墙角的某处，“从门槛数起，横向第三，纵向第三。”
林回走过去蹲下。那块地砖与周围的砖石别无二致，青灰色，边缘已经磨损得圆滑。他用手指敲了敲，传来空洞的回音。
“工具。”福伯递过一把薄而坚硬的铁尺。
林回将铁尺插入地砖边缘的缝隙，轻轻一撬。地砖松动了。他小心地将整块砖取出，下面是一个方形的空洞，约莫一尺见方。洞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已经有了斑驳的锈迹。
林回取出盒子，比想象中沉重。他将盒子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有几样东西：一本线装笔记本，一个褪色的锦囊，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守诚亲启”。
林回首先拿起那封信。信封没有封口，他抽出信纸，展开。是祖母沈静秋的字迹，娟秀但颤抖，有些地方字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守诚我儿：
若你读到这封信，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话，我当面难以启齿，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你。
母亲做了一件错事，一件永远无法挽回的错事。我背叛了你的父亲，背叛了他的信任和理想。
那年春天，你舅舅被当局带走，他们许诺，只要我提供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就放他回家。我犹豫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说出了你父亲藏书的仓库位置。
我以为只是几箱书而已。我以为你父亲最多是损失一些财物。我不知道那些书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那些书背后有多少人的心血和理想。
当我看到那些书在广场上被焚烧时，当我看到你父亲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如纸时，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我不仅烧掉了书，也烧掉了你父亲的信念，烧掉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你父亲没有责怪我，甚至没有提及此事。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遥远。我知道，那个曾经爱说爱笑、满怀理想的林振声，在那个春天已经和我一起死了。
我选择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无法面对你。每当我看着你的眼睛，就仿佛看到你父亲的眼睛。每当我听到你的笑声，就想起我曾经毁掉的一切。
母亲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这个秘密。但如果你终究知道了，希望你能明白：母亲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你父亲是个好人，他值得你所有的尊敬和爱。
永别了，我的孩子。愿你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这样的选择。
罪母 静秋绝笔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
信纸从林回手中滑落，飘到地上。他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信中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痛他的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父亲，为祖父，为那个在背叛与愧疚中挣扎的女人。
福伯默默捡起信纸，轻轻放回盒中。“你祖母是个复杂的女人，”他缓缓说，“她爱家庭，也爱她的弟弟。在那个年代，很多选择都无关对错，只关乎生死。”
林回没有回应。他拿起那本线装笔记本，翻开扉页。这是一本日记，从1948年秋开始记录，到1949年春戛然而止。日记的主人正是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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