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寻找“赵倩”的进展陷入僵局。校史陈列室的照片不全，模糊难辨；旧报刊阅览区再无所获。这个名字连同其主人，仿佛被校园三十多年的时光彻底抹去，只留下那份泛黄的寻物启事，像一个微弱的、来自过去的回声。

但林薇没有停。她开始更系统地梳理手头线索，试图找到串联的节点。她避开人群，在图书馆最僻静的角落，用笔记本画下简单的关系图和时间线：

· 1989年春：化学社照片拍摄（地点疑似第四教学楼实验室）。赵倩丢失粉色蝴蝶结发夹（地点“实验楼区域”）。

· 1989年5月初：寻物启事刊登。

· 1990年11月：关于“第三教学楼”（现第四教学楼）结构隐患的报告，提及与“多年前小型意外事件”有关。

· 现今：第四教学楼成为禁地，“鬼情侣”传说流传。荒园发现带“救命”刻痕的同款发夹及新鲜血迹。沈雨薇佩戴同款发夹。周屿警告。

关键在“意外事件”。那是什么？与赵倩的失物有关吗？与化学社有关吗？为什么没有正式记录？

周四下午，天色阴沉。林薇再次来到行政楼附近的学生会公告栏。这里除了张贴近期活动通知，偶尔也会有一些校内规章的补充说明或旧通报。她仔细浏览着那些或新或旧的纸张，目光忽然被压在几张新通知下面、只露出一角的一份旧《校园安全守则》补充规定吸引。

她小心地抽出那份已经有些卷边、打印粗糙的规定。发布日期是七年前。内容主要是细化各区域安全管理责任，其中一条用稍深的字体标注：“……重申，第四教学楼（原第三教学楼）因内部结构存疑及水电线路老化等问题，自即日起全面封闭，除持有后勤处特别许可证的检修人员外，任何师生不得入内。原存放于该楼内的部分陈旧设备、废弃课桌椅及历史档案资料，将逐步清理转移……”

历史档案资料？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第四教学楼里，存放过历史档案？那些档案里，会不会有关于“意外事件”的原始记录？甚至……可能有更早的学生资料？赵倩的资料？

规定里说“逐步清理转移”，那是什么时候清理的？清理彻底了吗？有没有可能，还有些东西遗留在那栋楼的某个角落？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升起一股寒意，但同时也带来一种近乎灼热的兴奋。如果真有东西留下，那可能是最直接的证据。

可怎么进去？那里严禁进入，且有学生会巡查。周屿本人很可能就是巡查者之一。

想到周屿，林薇的心沉了沉。他那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他似乎在极力阻止任何人探究第四教学楼的过去。他是知道楼里有什么，才如此警惕吗？他是在保护什么秘密？还是……在保护什么人？

放学后，林薇没有立刻回宿舍。她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绕到了离第四教学楼不远的那条小径。暮色渐浓，那栋暗红色的建筑在灰暗的天光下轮廓模糊，像一头匍匐的巨兽。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她远远站着，望着那栋楼，心里反复权衡。夜探禁地，风险极高。且不说违纪被抓的后果，单是那栋楼本身，那份1990年就指出的结构隐患，就足以让人却步。更别提可能的其他未知危险。

但是，赵倩的“救命”刻痕，那新鲜的血迹，沈雨薇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有那份被掩盖的“意外”……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如果什么都不做，她可能永远无法安心。

就在她出神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薇警觉地回头，看到了周屿。

他像是刚从教学楼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越过她，看向远处的第四教学楼。

“你又在这里。”他的声音比秋风还冷。

林薇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这里不能站吗？”

周屿走近几步，距离近到林薇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似乎没休息好。“离那栋楼远点。”他重复着类似的警告，但这次语气里除了冷硬，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淡的……疲惫？

“为什么？”林薇不退反进，压低声音，“因为里面有‘结构隐患’？还是因为里面藏着别的东西？比如，没清理完的‘历史档案资料’？”

周屿的眼神倏然锐利如刀，紧紧锁定她。“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林薇迎着他的逼视，“但我知道，1989年春天，有个叫赵倩的女生在那里丢了一个发夹。我知道1990年有份报告说那里出过‘小型意外’。我还知道，现在那里可能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空’。”她顿了顿，盯着他的眼睛，“学长，你在掩盖什么？或者说，你在保护什么？”

周屿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下，下颌线绷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林薇，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挣扎。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良久，他移开视线，看向那栋沉默的旧楼，声音低沉得几乎散在风里：“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进去过的人，未必出得来。”

这话不像单纯的恐吓，更像是一种沉痛的陈述。

“有人进去过？最近？”林薇立刻追问。

周屿没有回答，他转过身，背对着林薇。“别再打听赵倩。别再靠近这栋楼。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说完，他迈步离开，步伐很快，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挺直却似乎背负着什么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周屿的反应，几乎证实了她的部分猜测。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他不仅在警告，更像是在……焦灼？

“进去过的人，未必出得来。”

这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带着不祥的寒意。谁进去过？沈雨薇？还是其他人？和那带血的发夹有关吗？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第四教学楼完全隐入黑暗，只有轮廓依稀可辨，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团。

林薇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那里存着她拍下的旧规定照片。历史档案……如果真的有遗漏……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知道这很疯狂，但周屿的态度，反而像是推了她最后一把。她必须亲眼去看看。

周五，她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主动和苏晓聊了聊周末的安排，说自己想安静看看书。她检查了自己的装备：电量充足的老旧手机（带手电筒功能），一支笔，一个小笔记本，一双便于活动的旧运动鞋，深色的外套和裤子。她还偷偷从校医室外的废物桶里捡了一小段废弃的绷带和一小瓶快过期的碘伏棉签，用密封袋装好，塞进书包夹层——万一。

晚自习结束后，她没有回宿舍。而是绕到图书馆，待到接近熄灯时间，然后背着书包，走向校园东北角。她选择了一条最偏僻、最少路灯的小路，借着建筑物和树木的阴影移动。心跳得很快，手心有些汗湿，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越靠近第四教学楼，周围越安静，虫鸣都似乎消失了。只有风穿过破损窗户和枯藤的呜咽，衬得夜色更加深沉。旧楼矗立在面前，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吞噬了所有的光。

她没有贸然从正面或沈雨薇提过的实验园方向接近。而是绕到了楼的西侧，这里背靠一片更茂密杂乱的竹林，人迹罕至。根据那份1990年的报告，西侧三楼有结构隐患，但一楼或许……她找到一扇窗户，玻璃早已破碎，用几块腐朽的木板胡乱钉着，但其中一块木板已经松脱，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林薇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侧身从缝隙中挤了进去。灰尘和浓重的霉味瞬间扑面而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她等了几秒，让眼睛适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点亮手电筒。

微弱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一切。这是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像是以前的储藏室或废弃的教师休息室。歪倒的桌椅、破损的柜子、散落一地的旧书本和废纸，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陈腐的气息。

她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踮着脚，慢慢移动。手电光扫过墙壁，上面有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墙皮，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涂鸦痕迹。她按照记忆中对旧教学楼格局的粗略印象，朝着可能通往内部走廊的方向挪去。

门是虚掩的，吱呀一声被她推开，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林薇僵了一下，侧耳倾听，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远处若有若无的风声。她闪身进入走廊。

走廊更加漆黑深邃，手电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牌模糊不清。地面灰尘堆积，隐约能看到一些杂乱的脚印，但似乎不是新的，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了大半。空气里那股灰尘和腐朽的味道更加浓重，还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微妙气味。

她的目标是可能存放过档案的地方，或者，那间旧化学实验室。根据报告，化学实验室在三楼东侧，但结构隐患在西侧三楼。她需要小心。

走廊尽头是楼梯。木质楼梯扶手已经断裂，台阶上满是杂物。她小心翼翼地向上走，每一步都尽量轻，但老旧木板还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同样空旷破败，但她没有停留，继续往三楼走。

三楼的空气似乎更加滞重。手电光扫过，走廊西侧果然看到一些警示的痕迹——歪倒的“危险勿近”标识牌，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砖块和石膏板。她避开那边，朝着东侧走去。

东侧第三个房间，门牌上隐约可见“实验…”的字样。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林薇轻轻推开门。

手电光照进去的刹那，她几乎窒息。

这间教室比下面看到的更加凌乱。实验桌东倒西歪，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破碎的玻璃器皿，蒙着厚厚的灰。黑板上留着一些褪色的化学方程式痕迹。但吸引她目光的，是角落里几个没有完全合拢的铁皮柜子，以及地上散落的几个硬纸盒。

她走过去，用手机照向铁皮柜。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灰尘。但地上的硬纸盒……她蹲下身，拂去一个盒子上的灰。盒子上用毛笔写着模糊的字迹：“85-89届 部分学籍存根（待销毁）”。

待销毁！

林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杂乱堆放的一沓沓纸质表格，大多残缺不全，纸张脆黄。她快速而小心地翻找着，灰尘呛得她直想咳嗽，但她死死忍住。

“赵……赵……”她心中默念，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时间似乎过得极慢。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张边缘烧焦破损的86届学生基本情况表上，她看到了那个名字：赵倩。班级：高二（三）班。照片位置空白，但基本信息还在：出生年月、家庭住址（一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旧街巷名）、入学成绩……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备注”栏。那里有一行用红笔后加上去的小字，笔迹匆忙潦草：“89年4月28日，实验事故后离校。手续未清。物品遗留。”

89年4月28日！正是寻物启事刊登前不久！实验事故！

“实验事故”……就是那份1990年报告里含糊提到的“小型意外事件”吗？赵倩因此离校？手续未清？物品遗留……包括那枚发夹吗？

离校后呢？她去了哪里？还活着吗？

林薇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迅速用手机拍下这张表格，然后继续在盒子里翻找。也许还有更多关于这次“事故”的记录。

就在她全神贯注时，寂静的黑暗中，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

“哐当！”

像是金属物品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林薇浑身一僵，手电光瞬间熄灭。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谁？周屿？还是……别的什么人？

黑暗中，一片死寂。但那声异响之后，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毛骨悚然地爬上了她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