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

忘川崖的风，终年带着蚀骨的寒意。凌玄真人站在崖边，看着下方翻滚的魔气，道袍被风掀起，猎猎作响。他身后，跪着一个黑衣少年，墨发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魔纹——那是他的徒弟，阿烬。

三百年前，凌玄在乱葬岗捡到阿烬，那时他还是个浑身是伤的婴孩，眼底却燃着不屈的火。凌玄给了他名字，收他为徒，带他回青云山，教他术法，护他周全。他以为，自己能护这孩子一生顺遂，却没料到，阿烬体内藏着上古魔种，在他渡劫之际，被魔族趁机唤醒。

“师尊，杀了我吧。”阿烬的声音嘶哑，带着魔气侵蚀的痛苦，“我快控制不住了……”

凌玄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他怎么舍得？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会在他炼丹时偷偷添柴，会在他讲道时打瞌睡，会捧着亲手摘的野果，笑得一脸纯粹地说“师尊，这个甜”。

可如今，魔气已蔓延至三界，生灵涂炭，皆因阿烬体内的魔种苏醒。各大仙门联名上书，要求他交出阿烬，以净化阵炼化，平息这场浩劫。

“你是我徒弟，”凌玄睁开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他带着阿烬回到青云山，布下天罗地网，独自抵挡仙门联军。昔日敬重他的同门，如今刀剑相向；曾受他恩惠的修士，此刻口诛笔伐。凌玄一身修为护着山门，也护着山巅禁地里的阿烬，身上的伤口旧叠新，道袍被血染成暗红。

“师尊！让我出去！”阿烬在禁地嘶吼，魔气冲撞着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不能让你为我……”

“闭嘴！”凌玄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威严，“在里面待着，等我。”

可他等不到了。魔族主力倾巢而出，与仙门联军夹击青云山，结界摇摇欲坠。凌玄看着山下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因魔气而死去的生灵，终于明白了——这场劫，因阿烬而起，却不能因他而终。

他最后看了一眼禁地的方向，那里传来阿烬绝望的哭喊。凌玄笑了，笑得有些释然，又有些苦涩。他这一生，护过道，护过众生，最想护的，终究只有那一个人。

“阿烬，”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低语，“好好活着。”

话音落，凌玄周身亮起耀眼的金光，那是他以元神为引，催动了毕生修为的自爆之术。金光如太阳般炽烈，瞬间吞噬了蔓延的魔气，也吞噬了他自己。仙门联军被金光震退，魔族主力损伤惨重，仓皇逃窜。

天地间，只剩下金光散尽后的死寂。

禁地的结界随着凌玄的死亡而消散。阿烬冲出来时，只看到一片焦土，青云山的主峰已化为齑粉，空气中残留着师尊的气息，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站在忘川崖边，手里攥着一块破碎的玉佩——那是凌玄送他的拜师礼。魔气在他体内疯狂乱窜，却再也没能侵蚀他的心智。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师尊自爆前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温柔与期许。

后来，三界恢复了平静，只是再也没有了凌玄真人。有人说，看到一个黑衣魔修，守在青云山的废墟上，杀尽了所有试图靠近的魔族，也拒绝了所有仙门的招安。

他成了一个传说，一个活在光明与黑暗夹缝里的孤魂。

每年凌玄的忌日，阿烬都会坐在忘川崖边，用魔气凝结出一把剑，一遍遍练着凌玄教他的第一套剑法。剑招笨拙，却带着他全部的思念。

风穿过崖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谁在唤他的名字。阿烬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天空，眼底的魔纹渐渐隐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师尊用性命换了天下安宁，换了他活着。可这活着，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赎罪，和一片再也无法填补的、名为“凌玄”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