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门禁系统解锁的电子音最后一次响起。
陈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睡了一会儿——大约两小时。身体对睡眠的渴望压倒了警惕。他立刻坐起,扫视休息区。
王建国已经醒了,正在活动僵硬的肩膀。李静雯坐在地上,检查医疗箱里仅剩的物品。吴雅琴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林晓梅在整理头发,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张薇薇靠着郑浩宇,但两人之间有一道微妙的空隙。
赵明远不在休息区。
陈默瞬间清醒。“赵明远呢?”
所有人转头。郑浩宇耸耸肩:“他说去准备早餐,最后一次了,想弄得像样点。”
“一个人?”王建国站起来,“为什么不叫帮手?”
“他说想一个人静静。”郑浩宇说,“怎么,连做早餐都要怀疑?”
陈默和王建国交换眼神。两人几乎同时走向厨房。
厨房里飘出豆香味——那是豆浆煮沸的气味。赵明远站在炉灶前,背对门口,正用长勺搅拌着一大锅乳白色液体。旁边的料理台上摆着七个碗,已经排好。
“早。”赵明远没有回头,“最后一次早餐了,我想至少让大家喝口热的。找到了黄豆,泡了一夜。”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温和。太正常了,正常得不正常。
陈默走近,看向那锅豆浆。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豆皮,色泽正常,气味浓郁。但他注意到锅边有一个小玻璃瓶,已经空了,放在调味料架子后面,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瓶身上有极小的标签,但被撕掉了一半。
“需要帮忙吗?”陈默问。
“不用,快好了。”赵明远说,“你们先回餐厅吧,我马上端出来。”
王建国盯着赵明远看了几秒,然后点头。“好。”
两人退出厨房。在走廊里,王建国压低声音:“瓶子里是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调味料。”陈默说,“豆浆本身有豆腥味,可以掩盖很多气味。但如果有刺激性物质,仔细闻应该能发现。”
“毒?”
“最可能。剧毒,快速发作。”陈默说,“目标是让我们在早餐时倒下,然后他清理现场,到晚上就赢了。”
“那我们不吃。”
“不行。如果不吃,他会立刻采取备用计划——暴力。”陈默说,“我们需要当场揭穿。”
回到餐厅,其他人已经坐好。桌子被摆成了最后的早餐会模样,七个位置,七副餐具。阳光从东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如果不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几乎像一场普通的告别聚会。
赵明远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是七碗豆浆,热气腾腾。他按位置一一放下,动作优雅从容。
“最后的早餐。”他说,“愿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陈默看着自己面前的碗。豆浆表面平滑,没有任何异样。他端起碗,凑近闻了闻——浓郁的豆香中,确实有一丝极淡的、类似化学试剂的刺激性气味。很微弱,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毒鼠强。他立刻判断。剧毒杀鼠剂,无臭无味是理想状态,但实际产品常有轻微刺激性气味。混在浓烈的豆腥味里,几乎无法察觉。
赵明远坐下,端起自己那碗。“我先喝,以示诚意。”他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碗。“看,没问题。”
陈默盯着他的碗。同一锅豆浆,但赵明远的那碗可能没毒,或者他提前服用了解毒剂。也可能他在赌——少量摄入,出现症状时游戏已经结束。
“喝吧。”赵明远微笑着说,“最后一点体面。”
王建国端起碗,准备喝。
“等等。”陈默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王警官,你的豆浆里好像有东西。”陈默站起来,走到王建国身边,接过他的碗,“你看,碗底有沉淀。”
他故意倾斜碗,让豆浆几乎洒出。然后他凑近闻了闻,这次更大声地吸气。“不对。有化学品的味道。”
赵明远的笑容僵了一瞬。“陈律师,你太紧张了。”
“是吗?”陈默转向李静雯,“李医生,你闻闻。”
李静雯狐疑地接过碗,闻了闻。作为医生,她对化学品气味更敏感。“确实……有一点刺激性气味。像……像农药。”
林晓梅已经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我觉得挺正常啊……”她话音未落,表情突然变了。
碗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豆浆四溅。
林晓梅的眼睛瞪大,双手抓住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她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从椅子上滑落,倒地,四肢不受控制地抽动,口鼻冒出白色泡沫。
“癫痫大发作!”李静雯冲过去,“是神经性毒物!”
一切都乱了。
林晓梅的抽搐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停止。她的身体瘫软,呼吸微弱,瞳孔散大。
李静雯跪在她身边,做心肺复苏,但她的动作很快变得绝望——神经性毒物中毒,没有特效解毒剂,在野外条件下几乎必死。
“豆浆有毒!”王建国咆哮,冲向赵明远。
但郑浩宇更快。他从桌下一把抽出早藏好的消防斧——来自健身房墙上的消防箱。斧刃闪着寒光。
“都别动!”郑浩宇吼道,眼睛发红。
张薇薇尖叫着躲到赵明远身后。吴雅琴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陈默迅速评估局势:郑浩宇有斧头,武力压制。赵明远可能有其他武器。王建国有扳手(别在腰间),但对抗斧头处于劣势。自己和另外三人几乎无武装。
“放下武器,郑浩宇。”王建国抽出扳手,双手握持,与郑浩宇对峙。
“放下?放下就是死!”郑浩宇狂笑,“最后一天了,还装什么!”
赵明远站起来,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各位,游戏该结束了。现在情况是:林晓梅中毒,快死了。我们这边两人,你们那边……陈默、王建国、李静雯,吴雅琴算不算你们的人?张薇薇?”
张薇薇紧紧抓着赵明远的胳膊,脸色惨白。
“张薇薇是我的人。”赵明远说,“所以现在是三对三。但你们有伤员,我们有武器。投降吧,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你喝了豆浆。”陈默盯着他,“为什么没中毒?”
“我提前服用了解毒剂。”赵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维生素B1,大剂量服用对某些神经毒物有轻微拮抗作用。当然,主要是我那碗没毒——我在厨房调包了。”
“所以你真的下毒了。”王建国声音低沉。
“当然。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赵明远说,“可惜被陈律师破坏了。不过没关系,暴力方式更直接。”
郑浩宇向前一步,斧头指着王建国。“老头,你先来。”
王建国没有退缩。他突然咳嗽起来,左手捂住胸口,脸色发紫。
“王警官!”李静雯想过去,但被郑浩宇的斧头拦住。
“心脏病?”赵明远挑眉,“真是时候。”
王建国单膝跪地,呼吸困难,右手仍紧握扳手。陈默知道他的旧疾发作了——情绪激动、肾上腺素飙升,引发了心肌缺血。
机会。
陈默抓起桌上的金属水壶,砸向郑浩宇。水壶砸中郑浩宇的肩膀,他吃痛转身,斧头挥向陈默。
陈默侧身躲过,斧头砍在餐桌上,嵌入木头。郑浩宇用力拔斧头的瞬间,王建国用尽最后力气站起,扳手狠狠砸向郑浩宇的头部。
郑浩宇闷哼一声,但没有倒下。他松开斧柄,转身一拳击中王建国胸口。王建国踉跄后退,撞在墙上,滑坐在地,扳手脱手。
“老王!”李静雯冲过去,却被郑浩宇抓住手臂,甩到一边。
张薇薇突然动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小刀——厨房的水果刀,朝郑浩宇刺去。目标不是要害,而是手臂。她想制服他,不是杀他。
但郑浩宇反应极快,反手抓住张薇薇的手腕,一拧。张薇薇痛呼,小刀转向,刺入她自己的腹部。
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薇薇低头看着没入腹部的刀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恐惧,最后是认命。她看向赵明远,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然后倒下。
郑浩宇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结果。
陈默抓住这个空隙,冲向嵌在桌上的消防斧。他拔出斧头,很沉,但能挥舞。
郑浩宇转身面对他,两人对峙。
“陈律师,你会用斧头吗?”郑浩宇咧嘴笑,额头的血流进眼睛。
“不需要会。”陈默说,“只需要比你更不想死。”
郑浩宇扑过来。陈默没有硬接,而是后退,让郑浩宇冲势过猛。斧头太重,陈默无法灵活挥动,但他可以用作障碍。郑浩宇试图夺斧,陈默用斧柄狠狠砸向他的膝盖。
骨头碎裂的声音。郑浩宇惨叫,跪倒在地。
陈默没有犹豫,举起斧头,但最终砸向的是郑浩宇的肩膀,不是头部。斧刃砍入锁骨区域,郑浩宇发出非人的嚎叫,瘫倒在地,大量出血。
陈默喘息着,放开斧头。他的双手在颤抖。
餐厅里一片狼藉。
林晓梅已经停止呼吸,尸体开始僵硬。
张薇薇蜷缩在地上,腹部伤口汩汩冒血,李静雯正用撕开的桌布按压,但血根本止不住。
王建国靠在墙边,脸色青紫,呼吸微弱。
吴雅琴缩在角落,捂住眼睛。
赵明远站在原地,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打斗。他的西装依然整齐,只是头发稍乱。他看着这一切,表情复杂:有遗憾,有愤怒,还有一丝解脱。
“精彩。”他鼓掌,“但还没结束。”
下午五点,夕阳西斜,将餐厅染成血色。
七个人,还活着的:
陈默,轻伤,体力耗尽。
李静雯,在抢救张薇薇,但已经知道无力回天。
张薇薇,失血过多,意识模糊,濒死。
王建国,心脏病严重发作,濒死。
郑浩宇,肩膀重伤,失血性休克,濒死。
赵明远,无伤,但被陈默用斧头指着,无法行动。
吴雅琴,无伤,但精神崩溃。
林晓梅,已死。
“李医生,别管她了。”陈默说,“她不行了。”
李静雯抬头,满脸泪水和血污。“我是医生……”
“医生救不了死人。”陈默的声音冷酷,“王警官需要你。”
李静雯看向王建国。他确实更紧急。她跌跌撞撞走过去,从王建国口袋里找出硝酸甘油片,塞到他舌下。但王建国的脉搏已经微弱且不规则。
“没用了……”王建国睁开眼,声音嘶哑,“我时间到了。”
“别说话。”李静雯哭道。
王建国看向陈默,招手。陈默走近,但仍警惕地指着赵明远。
“赵明远……他的基金……”王建国每说一个字都费力,“违规操作……洗钱……我退休前就在调查他……没来得及收网……”
陈默愣住了。所以王建国早就知道赵明远的背景,所以才一直怀疑他。
“谢……谢谢你相信我……”王建国握住陈默的手,力气大得不像濒死之人,“活……活下去……”
手松开了。王建国的眼睛失去焦距,呼吸停止。
李静雯哭泣着继续心肺复苏,但陈默知道没用。心脏旧疾在极端压力和打斗后彻底崩溃,神仙难救。
另一边,张薇薇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郑浩宇在几分钟后失血过多死亡。死前他一直在喃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现在,还活着的:陈默,李静雯,赵明远,吴雅琴。
但李静雯已经瘫坐在王建国尸体旁,精神崩溃。吴雅琴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陈默和赵明远,一对一。
陈默用斧头指着赵明远,但手臂在发抖。体力到了极限。
赵明远平静地看着他。“放下吧,陈默。你赢了。”
“跪下。”陈默说。
赵明远微笑,真的单膝跪下——一个优雅的、近乎骑士礼的动作。“满意了吗?”
“为什么?”陈默问,“你有钱,有地位,为什么要参加这种游戏?为了更多的钱?”
“钱?”赵明远笑了,“五千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管理的基金,一天的波动都不止这个数。”
“那为什么?”
“因为无聊。”赵明远说,“你懂吗?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无聊。市场、人际关系、法律漏洞……都是可计算的游戏。但这个游戏不同。这里有真正的风险,真正的生死。我想看看,在绝对理性支配下,一个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把我们都当作实验品?”
“你们是自愿参加的。”赵明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钱、绝望、好奇、逃避。我只是把我的理性发挥到极致而已。”
陈默看着他。“但你输了。”
“输赢重要吗?”赵明远反问,“我设计了这个计划,执行了它,差一点就成功了。过程中的智斗、操控、计算,这些乐趣已经享受过了。结局只是副产品。”
“周浩、徐天佑、孙雨桐……他们不是副产品,他们是人。”
“在这里,所有人都只是游戏棋子。”赵明远说,“包括你。陈默,你和我没什么不同。你也在计算,也在观察,也在利用别人获取信息。你只是给自己的行为贴上了‘正义’的标签。但本质上,我们都是算计者。”
陈默沉默。斧头稍微下垂。
“唯一的区别,”陈默缓缓说,“我还在计算人性的残值。而你早就把它归零了。”
赵明远大笑,笑声在血腥的餐厅里回荡。“说得好!人性的残值!那你还算出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还是负数?”
陈默没有回答。他看向周围:六具尸体,一个崩溃的女人,一个跪着的疯子,一个精疲力竭的自己。
这就是人性的残值。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陈默将赵明远绑在椅子上,用剩余的绳索。李静雯和吴雅琴被安置在沙发上,她们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陈默坐在餐桌旁,等待着。手环显示时间:23:58。
赵明远被绑着,但表情依然平静。“还有两分钟。你知道结局吗?”
“知道。”陈默说,“狼人阵营人数不大于平民阵营,狼人失败,狼人死亡。”
“那你觉得主办方会怎么处死我?”赵明远好奇地问,“枪决?毒药?还是直接引爆手环?”
“不知道。”
23:59。
“陈默,最后一个问题。”赵明远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陈默思考了十秒。“我不会参加这个游戏。”
“但如果参加了呢?”
“我会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天真。”赵明远摇头,“在这种规则下,善良是第一个死去的。你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聪明和谨慎。承认吧,你骨子里和我一样,都是理性的利己主义者。”
陈默没有否认。
00:00。
手环突然震动。所有还戴着手环的人——陈默、赵明远、李静雯、吴雅琴——的手环同时亮起。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与之前主办方的声音不同,更加机械化:
“第七日结束。当前存活人数统计:平民阵营4人,狼人阵营1人。狼人阵营人数不大于平民阵营。游戏结果:平民胜利。”
赵明远的手环发出急促的“滴滴”声。他低头看,微笑。“来了。”
陈默站起来,后退几步。
赵明远的手腕处,手环内侧突然弹出三根极细的金属针,刺入皮肤。他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剧烈抽搐,口吐白沫,与林晓梅中毒的症状相似,但更快、更剧烈。
神经毒素。直接注入血液。
抽搐持续了大约三十秒,然后停止。赵明远的头垂下,眼睛睁着,但已无生命迹象。
手环自动解锁,从他手腕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陈默的呼吸急促。他看向自己的手环。
屏幕显示:“平民阵营胜利。奖金3000万人民币已平分至幸存平民账户。出口已开启,请于一小时内离开。”
李静雯和吴雅琴的手环也显示类似信息。她们陆续醒来,看到赵明远的尸体,又看到满屋的死亡,再次崩溃。
陈默没有时间安慰她们。他走到山庄大门——那扇从第一天起就紧闭的大门。手环靠近感应器,门锁“咔”一声打开。
外面是黑夜,但远处有车灯亮起。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门口,和送他们来时一样。
司机下车,面无表情。“请幸存者上车。”
李静雯和吴雅琴互相搀扶着走出来,看都没看陈默,直接上车。她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场噩梦。
陈默最后一个走出山庄。他回头看了一眼。
餐厅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凝固的血迹,打翻的桌椅,和那柄嵌在桌上的消防斧。
七天前,十二个人走进这里。
七天后,三个人离开。
他坐进车里。车门关闭,车辆缓缓驶离。
透过车窗,陈默看着山庄在夜色中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树林后面。
手环屏幕再次亮起,显示一条新信息:
“账户到账:750万人民币。感谢参与。所有记录已清除,请勿对外提及。祝您生活愉快。”
陈默摘下手环,打开车窗,扔了出去。手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路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车里一片死寂。李静雯和吴雅琴各自看着窗外,无声流泪。
陈默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赵明远的话:“你赢了游戏,输了人生。”
也许没错。
他活下来了,拿到了钱。但他失去了什么?对人性最后的信任?对正义的信念?还是仅仅是作为一个“好人”的自我认知?
他不知道。
车辆在黑暗的山路上行驶,朝着城市的方向。
陈默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会回到原来的生活:律师,理性,冷静。没有人会知道这七天发生了什么。
但他自己会知道。
而知道,就是永恒的惩罚。
游戏结束了。
在每个人的心里,在每个黑暗的角落,在每个极端的环境中。
野兽从不假装自己是别的。
而人类,会假装,会欺骗,会计算,会为了生存做出任何事。
包括活下来的人。
车辆驶入晨曦,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陈默来说,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个山庄的第七夜。
留在血迹里,留在尸体旁,留在那句“人性的残值”的回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