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推开门时,防盗门合页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他扯了扯领带,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公文包而泛白——下午部门会议上被新来的总监当众驳了方案,回家路上又被加塞的车剐了后视镜,此刻连空气中飘着的、王婆熬萝卜的甜腻味都让他烦躁。
“小林啊,回来啦?”王婆的声音从对门探出,带着惯有的、探听意味的热络。她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眼神却精准地落在林砚紧绷的脸上。没等林砚应声,她又自顾自地叹起来:“你说你,都40岁的人了,还一个人过。楼上小李家的娃,去年就会打酱油了,今年都能帮着递碗筷了。”
林砚的脚步顿了顿,太阳穴突突地跳。这话他听了不下百遍,从30岁听到40岁,从“别急慢慢来”听到“再拖就晚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到喉咙口的火气,声音冷得像楼道里的瓷砖:“知道了。”说完便拧开自家门锁,“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王婆还没说完的话和萝卜味都隔在了门外。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林砚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扯掉领带随手一扔,径直走向冰箱。冰凉的啤酒灌进喉咙时,他才觉得那股憋了一天的烦躁稍稍退了些。他靠在厨房流理台边,看着冰箱里孤零零的半盒剩菜、两罐啤酒,突然觉得这屋子空得发慌——40岁,没结婚,没孩子,父母前年走了,朋友大多忙着陪老婆孩子,他好像真的成了王婆说的“没人惦记”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啤酒罐空了两三个,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林砚起身想去拉窗帘,却瞥见窗外的夜空突然亮了一下——不是路灯,是一道拖着尾巴的光,飞快地划过天际。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是流星雨。他愣了愣,想起小时候和父母在老家院子里看流星雨,母亲还笑着说“许个愿吧,会灵的”。那时候他许的愿是“以后要赚大钱,让爸妈过好日子”,可现在钱赚了些,爸妈却不在了,日子也过得一团糟。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没意思,却还是下意识地站在窗边,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直到最后一颗流星消失在夜色里。
累了一天,林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连澡都没洗。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又像是有人在轻轻拉他的被子,可困意太重,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林砚是被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吵醒的。他皱着眉睁开眼,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了卧室,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像洗衣粉一样的清香——不是他常用的那款。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瞬间提了起来:家里进贼了?
他悄无声息地摸下床,走到卧室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扎着高马尾,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正低头摆弄着他昨天扔在沙发上的领带。那是个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侧脸线条很软,手指细细的,正小心翼翼地把领带的褶皱捋平。
林砚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猛地推开门:“你是谁?怎么进我家的?”
那孩子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是张很清秀的脸,眼睛圆圆的,像含着水,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那根领带。她愣了几秒,然后突然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跳下来,朝着林砚跑过来,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不确定的期待:“小叔?”
林砚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眉头拧得更紧了。小叔?他什么时候有侄女了?他的兄弟姐妹里,哥哥结婚早,可嫂子生的是儿子,去年刚上大学,哪来这么大的侄女?妹妹嫁去了国外,好几年没联系,就算有孩子,也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谁是你小叔?”林砚的声音依旧紧绷,带着警惕,“我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他顿了顿,想起昨天没反锁的窗户,“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晚停住脚步,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委屈。她捏着领带的手指紧了紧,小声说:“我没认错啊,你就是小叔林砚。我是苏晚,是……”她顿了顿,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神有些茫然,“是昨天晚上,跟着星星来的。我醒来就在你家门口了,敲门没人应,推了推,门就开了。”
林砚觉得荒谬极了。跟着星星来的?这孩子是在说童话吗?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更疼了——昨天的烦躁还没散,今天又冒出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他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你爸妈电话多少?我让他们来接你。”
苏晚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爸妈……我只有小叔你。”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昨天晚上我看到流星雨,许的愿就是找到小叔。星星说,跟着它们走,就能找到你。”
林砚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他不是没见过孩子哭,可苏晚的眼泪里没有撒泼打滚的任性,只有纯粹的委屈和依赖,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猫。他攥着手机的手松了松,皱着眉问:“你说你叫苏晚?你知道我是谁,那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知道我住在哪吗?”
苏晚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小声回答:“小叔是做建筑设计的,在‘城筑’公司上班。你住在星光小区3号楼1502室。你喜欢喝冰啤酒,不喜欢吃萝卜,因为你说萝卜有股怪味。”
林砚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些事,除了他自己,只有去世的父母和少数几个老朋友知道。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怎么会清楚?他看着苏晚,她的眼睛还红着,可眼神里没有撒谎的闪躲,只有认真。
窗外的阳光又亮了些,照在苏晚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林砚突然想起昨晚的流星雨,想起母亲说的“会灵的”,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难道……这孩子真的是跟着星星来的?
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客厅里静下来,只有苏晚轻轻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40岁的林砚,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按部就班、连烦躁都显得单调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打破了一个缺口,涌进来了一点他看不懂的、却又带着点暖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