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蝉鸣里的心跳
梧桐大道的蝉鸣在七月初达到了顶峰，聒噪的声浪裹着灼人的热浪，将整座高中校园蒸腾出一层朦胧的热气。高三的期末考刚结束，教学楼里还残留着粉笔灰和试卷油墨混合的味道，走廊上的公告栏贴着暑期补课的排班表，江楚辞的名字和洛望听的名字又一次并排出现在实验班的前列，连班主任都笑着打趣，说他俩是“学校的双定海神针”。
江楚辞收拾好书包时，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他的指尖还沾着解最后一道数学压轴题时蹭到的铅笔屑，侧头看向窗边的洛望听——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把试卷按科目分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细碎的阴影，连带着他握着文件夹的手指都泛着淡淡的瓷白。
“还不走？”江楚辞走过去，手肘随意地搭在洛望听的桌沿，“再晚食堂就只剩凉掉的绿豆汤了。”
洛望听抬眸，眼底还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抽离的倦意，他把最后一张物理试卷塞进文件夹，才开口：“等你。你刚才被老班叫去办公室，我猜你肯定没来得及收拾。”
江楚辞愣了一下，才想起临放学时班主任把他叫过去，嘱咐他暑期负责实验班的学习小组统筹。他低头瞥了眼洛望听桌上那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试卷，忽然发现对方的物理卷子上，在他昨天卡壳的那道力学题旁边，用红笔细细标注了辅助线的画法，连受力分析的关键点都圈了出来，字迹清隽，和洛望听平时的风格如出一辙。
“谢了。”江楚辞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拿起那张试卷，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洛望听的手背，两人都是一僵，又几乎同时缩回了手。
空气里忽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窗外的蝉鸣仿佛更响了，连带着教室后排吊扇转动的嗡鸣声都变得清晰。洛望听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没什么，那道题你上周问过我，想着你可能还没完全弄懂。”
“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江楚辞把试卷放进自己的文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的边缘。他和洛望听做了两年同桌，从高一第一次月考并列年级第一开始，两人就成了旁人眼中“既竞争又共生”的存在。他们会为了一道题的不同解法争论到晚自习结束，也会在对方生病时默默替对方补上笔记，只是像这样心照不宣的“特意标注”，似乎还是第一次。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时，热浪扑面而来，江楚辞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阳光，却看到洛望听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把折叠伞，不是那种花哨的款式，就是最普通的黑色长柄伞，伞骨上还印着学校的校徽。
“你什么时候带伞了？”江楚辞有点诧异，他印象里洛望听很少带雨具，每次下雨要么淋着跑回宿舍，要么就干脆等雨停。
“早上出门时我妈塞的，说今天有雷阵雨。”洛望听撑开伞，伞面刚好罩住两人的头顶，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伞面上，晃得人眼晕，“走吧，食堂方向。”
伞下的空间不算大，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江楚辞能清晰地闻到洛望听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是他常用的那款中性笔的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莫名让人觉得心安。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和洛望听保持着一个不算疏远也不算亲密的距离，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对方握着伞柄的手上——洛望听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伞柄的力度刚好，指腹因为常年握笔，有一层薄薄的茧。
“暑期补课的学习小组，你打算怎么安排？”洛望听忽然开口，打破了伞下的寂静。
江楚辞回过神，把班主任的安排简单说了一遍：“分三个小组，按各科薄弱项来，我负责数学和物理，你……”
“我负责化学和生物。”洛望听接话，语气自然得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老班早上也找过我，说让我们俩配合。”
江楚辞笑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连分工都替我们安排好了。”
他笑的时候眼角会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睫毛跟着颤了颤，洛望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落在前方的梧桐树干上：“挺好的，省得我们再商量。”
食堂里果然只剩了凉绿豆汤和几份没卖完的包子，江楚辞端了两碗绿豆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洛望听则去拿了两个豆沙包。绿豆汤冰镇过，喝下去瞬间驱散了大半暑气，江楚辞捧着碗，看着洛望听小口咬着包子，忽然想起上周的篮球赛。
那天他代表实验班上场，最后一节被对方球员撞得崴了脚，是洛望听半扶半搀把他送回的医务室。当时洛望听的校服外套沾了他腿上渗出的血，眉头皱得很紧，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蹲下来替他擦药，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传过来，烫得他心跳都乱了。
“上周的事，还没谢你。”江楚辞忽然开口。
洛望听咬包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什么事？”
“篮球赛崴脚，你送我去医务室。”江楚辞舔了舔嘴角的绿豆汤渍，“还有，你后来帮我补的那节数学课，笔记比我自己记的都全。”
“小事。”洛望听垂下眼，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同学之间，应该的。”
江楚辞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夏天的蝉鸣也没那么聒噪了，连食堂里的嘈杂声都变得遥远起来。他低头喝了口绿豆汤，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悸动。
吃完东西，外面果然开始落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梧桐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暑气被雨水冲散，空气里多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两人撑着伞往宿舍走，雨越下越大，伞沿的水珠连成了线，江楚辞的半边肩膀不小心被打湿，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脖子。
洛望听立刻察觉到了，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自己的肩膀则露在了雨里：“往我这边靠点。”
“不用，你都淋湿了。”江楚辞想把伞推回去，手腕却被洛望听按住了。
“别动。”洛望听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你感冒刚好，再淋到该难受了。”
江楚辞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腕上的触感清晰而温热，他能感觉到洛望听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层薄薄的茧带来的微痒。他没再推拒，乖乖往洛望听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近到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雨还在下，伞面上的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洼。洛望听收起伞，甩了甩伞面上的水，转头看向江楚辞：“上去吧，记得把湿衣服换了。”
“你也是。”江楚辞看着他湿了大半的左肩，忽然伸手，替他拂去了发梢的水珠，“头发都湿了。”
指尖触碰到洛望听发梢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江楚辞的指尖带着绿豆汤的凉意，洛望听的发梢却带着雨水的湿意和阳光残留的温度，两种触感交织在一起，在两人心底掀起了一阵波澜。
洛望听的睫毛剧烈地颤了一下，抬眸看向江楚辞，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有惊讶，有局促，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江楚辞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慌忙收回手，耳根烫得厉害：“抱歉，我……”
“没事。”洛望听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时间不早了，你快上去吧。”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跑进了宿舍楼，只留下江楚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发梢的触感。雨还在下，梧桐叶在雨里轻轻摇晃，蝉鸣被雨声淹没，只有江楚辞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似的响着，一声比一声清晰。
回到宿舍，江楚辞换了件干净的T恤，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坐在书桌前，翻开洛望听帮他标注的那张物理试卷，红笔的字迹清晰工整，每一个标注都恰到好处。他忽然想起高一刚开学时，第一次见到洛望听的场景——对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地看书，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幅精心描摹的油画。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男生和自己一样，是个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学霸，却没想到，两年的时间，会让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微妙。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蝉鸣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江楚辞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给洛望听发了条消息：【你的肩膀没事吧？有没有热水，记得冲个热水澡。】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了回复，是洛望听一贯简洁的风格：【没事，刚冲完。你也早点休息。】
江楚辞盯着屏幕上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的梧桐树，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片清辉，梧桐荫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纷乱又悸动的心。
这个夏天好像和以往都不太一样，梧桐荫里的风带着点甜意，蝉鸣里藏着心跳，而那个和他并肩走过两年的少年，好像已经悄悄住进了他心里，成了这个夏天最特别的风景。
晚自习的铃声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江楚辞忽然想起，明天就要开始暑期补课了，他又能和洛望听一起，在梧桐荫下，在教室里，度过这个漫长又充满期待的夏天。他拿起笔，在物理试卷的扉页写下一行字：【和洛望听一起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笔尖落下的瞬间，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洛望听发来的消息，附带了一张照片——是他刚整理好的暑期学习计划表，江楚辞的名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和他自己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