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梧桐絮与撞满怀的薄荷香
六月的风总爱挑着午后最燥热的时辰造访江城一中，裹挟着满校蓬松的梧桐絮，扑在斑驳的红砖墙上，扑在教学楼顶的琉璃瓦上，也扑在江楚辞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峰上。
他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后颈还残留着空调冷风的凉意，手里攥着的数学卷子却烫得像块烙铁。卷面上那道鲜红的“72”分，像一道没愈合的疤，在密密麻麻的错题里格外扎眼。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还在耳边盘旋：“江楚辞，你语文能稳拿年级前三，数学怎么就总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你看看人家洛望听，次次全科满分，同样是学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洛望听”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江楚辞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名字，毕竟年级第一的宝座，那人就没下来过，每次月考的光荣榜上，洛望听的名字永远置顶，旁边还配着一张一寸照——细框眼镜，清隽眉眼，是那种典型的乖学生模样。可江楚辞天生就对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没好感，尤其是在自己被拎出来当反面教材的时刻。
烦躁地踹了踹路边老梧桐树的树干，震得几片枯黄的叶子簌簌落下，江楚辞把卷子往怀里又紧了紧，转身就往教学楼冲。他满脑子都是卷子上的错题，压根没留意前方缓步走来的人影，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鼻尖先一步撞上对方微凉的锁骨，一股清浅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猝不及防地漫进鼻腔。那味道很干净，像雨后的青草地，又像冰镇的薄荷汽水，瞬间压下了江楚辞心头的几分躁意。他惊得猛地后退，踉跄着差点摔在地上，手里的卷子也“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抱歉。”一道极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梧桐叶摩挲的碎响，又像山涧淌过的清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意。
江楚辞抬头，撞进了一双覆着细框眼镜的眼眸。镜片有些下滑，堪堪停在对方高挺的鼻尖上，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线，以及纤长浓密的睫毛。男生正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替他捡拾散落的卷子，指尖划过纸面时，动作轻得怕碰坏了什么。
是洛望听。
江楚辞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刚才在办公室里被拿来和这人对比的窘迫，此刻全化作了羞恼。他一把夺过洛望听手里的卷子，力道大得差点扯皱了纸，闷着嗓子低吼：“不用你假好心！”
洛望听捡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说话，只是把最后一张飘到脚边的草稿纸也捡起来，递到江楚辞面前，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对方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像电流似的，江楚辞猛地缩回手，卷子又掉了两张。他更窘迫了，干脆不去捡，攥着剩下的纸，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里冲，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后腰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他跑得太快，没看见身后洛望听怔在原地的模样，也没注意到对方望着他背影的目光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和……一丝浅淡的在意。洛望听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张纸，一张是江楚辞的数学卷子，上面最后一道大题的辅助线画得歪歪扭扭，另一张是草稿纸，除了演算步骤，还潦草地画着一个气鼓鼓的小人，旁边写着“数学真烦”四个字。
洛望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把卷子和草稿纸叠好，塞进了自己的书包侧兜，抬头望向江楚辞消失的教学楼门口，风卷起梧桐絮，落在他的发梢，也落在他的眼镜片上。
江楚辞冲进教室时，上课铃刚好打响。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颊的热度迟迟不退。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地问：“楚辞，你脸怎么这么红？刚去办公室挨训了？”
“要你管。”江楚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把卷子塞进桌肚，却发现指尖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薄荷香。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偏头望向窗外，老梧桐树的枝桠伸到了三楼，浓密的绿叶织成一片绿帘，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刚才撞进洛望听怀里的触感，想起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还有那声轻得像羽毛的“抱歉”，耳根又开始发烫。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撞了个满怀吗，有什么好脸红的。
可那股薄荷香，却像生了根似的，在他心里扎了下来，挥之不去。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刚进门就点名：“江楚辞，洛望听，你们俩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江楚辞的心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却看见洛望听已经从座位上起身，正缓步往门口走。两人擦肩而过时，江楚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股熟悉的薄荷香又飘了过来，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别过脸，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把两张卷子拍在桌上，一张是江楚辞的72分，一张是洛望听的满分。“江楚辞，”老师指着卷子上的错题，“你这几道基础题都错了，还有最后一道大题，辅助线的思路完全不对。”
说完，老师又转向洛望听，语气瞬间温和下来：“洛望听，你给江楚辞讲讲你的解题思路，互相帮助才能共同进步，知道吗？”
洛望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楚辞的卷子上，轻声道：“好。”
江楚辞的脸又红了，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能感觉到洛望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卷子上，那目光很专注，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我们先看最后一道大题。”洛望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江楚辞旁边，把卷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道题需要构造全等三角形，你可以先连接AC，再延长AD……”
他讲题的语速不快，条理却格外清晰，每一个步骤都拆解得分明。江楚辞本来还带着点抵触情绪，可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他偏头望去，正好看见洛望听握着笔的手，指节分明，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细框眼镜的镜片反射出细碎的光。
不知怎的，江楚辞忽然觉得，这个总是被老师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等洛望听讲完，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听懂了吗，江楚辞？”
江楚辞回过神，慌忙点头：“听懂了。”
“那就好，”老师挥挥手，“你们回去吧，以后多向洛望听学习。”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梧桐絮还在飘。江楚辞走在后面，看着洛望听的背影，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谢了。”
洛望听脚步一顿，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弯了弯，像含着笑意：“不用谢，同学之间应该的。”
风卷起梧桐絮，落在两人之间，江楚辞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个六月的午后，好像没那么燥热了。而老梧桐树下的相遇，和这阵漫进心底的薄荷香，正悄悄拉开这个夏天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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