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凡德先生正沉浸在对往昔杰作的追忆中,声音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混合着自豪与敬畏的颤音
“……是的,紫杉木,凤凰羽毛,十三又二分之一英寸。强大,极其强大,充满了致命的可能性。那根魔杖……哦,我卖出它时就有预感,它的主人必将成就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不论那事业是光辉,还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银白色的眼睛望着哈利,意有所指
“……另一面的。有些魔杖,天生就与伟大的命运相连,或者说,与巨大的……变革相连。”
哈利听得屏住了呼吸
紫杉木,强大,致命
这些词汇和他额头的伤疤、和他“大难不死的男孩”的名号,隐隐产生着共鸣
他几乎能感觉到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沉重而古老的力量,正通过老人的话语向他诉说。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干涩、缓慢得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
打断了奥利凡德的低语,也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猝然磨断了店内那根紧绷的、关于“命运”的弦
门被推开了。
不是海格进来时那种大大咧咧、带着暖风和喧闹的闯入,而是一种……渗入。
先是一股寒意,伴随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老墓穴或深冬枯叶堆的冰冷气息
悄然弥漫进来,瞬间驱散了魔杖店本就稀薄的暖意
然后,一个身影才完全出现在门口的光影分割线上
她穿着一身极其破旧、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和款式的长袍,边缘磨损成褴褛的流苏,沾着难以名状的污渍
一顶宽大的兜帽深深罩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却毫无血色的下巴,和一丝垂落下来的、雪白如亡者之发的发梢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却能让空气扭曲变质的压抑力场
在她踏入的瞬间,奥利凡德店里那成千上万根魔杖所散发的、沉睡的魔法脉动,仿佛齐齐瑟缩了一下。连尘埃的舞动都变得迟滞而沉重
海格打了个寒噤,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巨大的身躯,嘟囔了一句
“梅林啊,这屋里怎么突然这么冷……”
奥利凡德先生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那双浅色的、能看透魔杖本质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惊愕的神情,死死盯住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说“欢迎光临”,却又被某种更深层的认知死死扼住了喉咙。
哈利的感觉则最为直接和痛苦
就在门被推开、那股寒意袭来的瞬间,他额头的伤疤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灼痛!
比刚才在街上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十倍!
仿佛那道闪电形的印记下,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唤醒,正疯狂地想要钻出来,与门外的存在产生共鸣。
他痛得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柜台,指关节捏得发白。
在一片死寂、冰冷、只有哈利压抑的抽气声中,那个穿着破烂斗篷的身影,微微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仿佛有两道比店内阴影更加幽邃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奥利凡德脸上。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轻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像是结了薄冰的溪水流过光滑的鹅卵石,清澈,冰冷,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直接钻入听者的脑海深处,驱散了所有其他杂念。
她说:
“你在说谎。”
这句话不是疑问,不是指责,而是一个平静的陈述,一个宣告。
仿佛她只是简单地指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天空是蓝的,水是湿的
而奥利凡德刚才关于那根紫杉木魔杖与“伟大命运”的叙述,是谎言。
店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带着冰碴的块垒
她在对谁说话? 她在说什么? 这个突然闯入、浑身散发着不祥与死亡气息的女孩……究竟是谁?
“但不完全是”
她补了一句
在寂静的店内落下,像一颗冰珠掉进深井,余韵是刺骨的寒意。
奥利凡德先生张了张嘴,浅色的眼睛在女孩和哈利之间快速游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脸上的惊愕慢慢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困惑与了然的凝重
他或许想起了某些家族传说,或许感知到了这根紫杉木魔杖背后更复杂的纠葛,又或许,仅仅是被这个不祥女孩身上散发出的、与死亡相邻的气息所慑。
海格巨大的身躯不安地动了动,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哦,呃……那什么……”
他努力想让气氛轻松起来,声音却干巴巴的,“哈利,我们……我们继续试魔杖吧!对,魔杖!奥利凡德先生,还有别的吗?”
他的尝试彻底失败了
店内的空气并未因他的话语而流动半分,那种源于厄歌莉娅存在的、无孔不入的压抑感,牢牢地钉死了每一寸空间
快乐、兴奋、对新世界的憧憬——这些原本该充斥此地的情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干、冻结了。
接下来的过程像一场默剧
奥利凡德沉默地取来更多魔杖盒,哈利沉默地接过、挥动、引起或大或小的破坏(打翻书架、点燃窗帘)
直到那根冬青木、凤凰羽毛、十一英寸的魔杖来到他手中。
温暖的感觉流遍全身,杖尖迸发出金红色的火花
这一次,没有灾难,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终于找到失落肢体的契合感。
“奇妙……太奇妙了……”
奥利凡德喃喃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个依旧如同扎根在那里的身影,又迅速收回,眼神复杂
“波特先生,这根魔杖的兄弟……正是给你留下那道伤疤的人。我们所能期望的,是你的未来比他的更加光明。”
哈利的心沉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想去摸伤疤。他付了七个加隆,过程迅速而安静。
该离开了。
海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穿过一片雷区
用他庞大的身躯半护着哈利,朝门口挪去。
她依旧站在那里,破烂的兜帽遮脸,一动不动,像一尊守卫冥府入口的苍白石像
她并没有刻意阻拦,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堵无形的墙。
海格和哈利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就在海格几乎要碰到她破烂袍角、考虑是否要礼貌地请她让一让时——
她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早就计算好时机般,向旁边侧身让开了一步。
动作流畅,悄无声息,如同幽灵滑过水面。
但这一步让开,并没有带来解脱感。相反,当哈利从她身边经过时
他感到一股比店内更甚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额头的伤疤再次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他仿佛穿过了一层由悲伤、死亡和某种极其固执的追寻凝结成的冰冷帷幕。
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槐花?混合着陈旧灰尘和冰雪的气息。
然后,他们踏出了店门。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哈利忍不住回头。
透过脏兮兮的橱窗,他看见那个穿着破旧斗篷的苍白身影,依旧站在原地,面朝着奥利凡德的方向
然后,她似乎微微转了一下头——兜帽的阴影仿佛精准地对上了哈利回望的视线。
仅仅一瞬。
哈利猛地扭回头,心脏怦怦直跳,一把抓住海格粗糙的大手。
“海格,我们快走。”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奥利凡德“说谎”,也不知道她为何那样看着自己。
离开了奥利凡德魔杖店那条阴冷的小巷,重新汇入对角巷相对明媚喧闹的主干道,哈利才感觉那几乎要冻僵骨髓的寒意稍微退去了一些
但额角伤疤残留的细微刺痛和心头沉甸甸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海格迈着沉重的大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好像生怕那个穿着破烂斗篷的幽灵般的女孩会从哪个阴影里突然冒出来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担忧和后怕:
“哈利,”他弯下腰,尽量压低声音,但依旧像闷雷一样
“你听我说……刚才在店里,还有之前在街上,你感觉不对劲,是不是就是因为……那个女孩?”
他朝魔杖店的方向努了努嘴,仿佛提起什么不洁的东西
“你比我先发现,对不对?那种……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感觉?”
哈利点了点头,抱紧了装着海德薇的笼子,猫头鹰在笼子里轻轻动了动,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慰
“从一进破釜酒吧就开始了,海格。越来越严重……在店里最厉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而且,我的伤疤……靠近她的时候,疼得特别厉害。”
海格的脸色更凝重了。
“伤疤疼……”他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胡须
“这可不是好兆头,孩子,绝对不是。听着,这事儿不寻常,太不寻常了一个看起来……呃,那样的女孩,能让奥利凡德那老家伙都说不出话,还能让你有这种反应……”
他直起身,环顾四周熙攘的人群,仿佛在确认安全,然后下定决心般
“这事儿必须让邓布利多知道。对,阿不思·邓布利多,霍格沃茨的校长,我跟你提过的最伟大的巫师。他一定得知道。我一回去就给他送信。”
哈利仰头看着海格严肃的大脸。
邓布利多……这个名字他今天才从海格和破釜酒吧那些激动的人们嘴里听到,被冠以“伟大”、“最强”之类的字眼
听起来像是一个能解决麻烦的大人物。
“他……邓布利多先生,会管这种事吗?”
哈利小声问,心里隐约希望有人能解释这一切,又对要再次面对那个苍白女孩相关的事情感到本能的抗拒
“管!他当然会管!”
海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肯定道,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不确定
“至少……他得知道。霍格沃茨要开学了,要是……要是那姑娘也是新生……”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样一个行走的“不快乐源泉”兼“伤疤疼痛触发器”如果出现在学校,对哈利,甚至对其他学生来说,可能都是个需要警惕的未知数。
哈利不再说话,默默跟着海格继续采购剩下的物品。清单上的东西一样样买齐
但最初踏入魔法世界的那种单纯的兴奋和惊奇,已经被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覆盖了。
那个女孩是谁? 她为什么那样看着奥利凡德,又那样看着自己? 她说“说谎”是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她会不会也去霍格沃茨?
这些问题像冰凉的藤蔓,缠绕在哈利心头。而海格口中那位“伟大的邓布利多”
此刻在哈利模糊的想象中,不再仅仅是一个传奇的名字,更成了一根可能的、能帮他拨开迷雾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根稻草本身,似乎也牵扯在某种巨大而复杂的麻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