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月韶京，骤雨初歇，御沟水涨到堤腰，浮着残花败叶，像一幅被揉皱的胭脂纸。摄政王府灯火彻夜，密室却黑得透骨——只点一盏桃形小灯，灯芯浸过药油，火苗绿幽幽，照得三人脸色皆如鬼。案上摆一只白瓷盘，盛一截刚离体的肉，薄如桃花瓣，正是沈如歌心头一点血痣；肉旁，断伞骨、桃核、血符依次排作北斗形。肖珏左手缠着渗血纱布，右手执一柄薄刃，刀尖指灯，目光比火更绿。
“借魂阵”已布到第七步，只待负心血与魂器同焚，便可“开阴门，召旧影”。柳墨卿潜伏檐角，屏息偷觑，指间扣着半片湿信——信笺以人皮为纸，血写小篆，乃他昨夜从太后寝宫盗出，上载一句：“乌山苏氏，尚在人间。”他要在最关键时抛出，令阵法反噬，让摄政王万劫不复。
火舌舔上伞骨，“嗤啦”一声，青烟扭成女子轮廓，似要步虚而下。肖珏瞳孔骤缩，脱口低唤：“锦月！”忽听“哗啦”巨震，天窗碎裂，一道黑影挟雨扑入，半片血信“噗”地落入火盆，火得血气，轰然紫涨，阴风倒卷，将绿火吹灭。室内漆黑，只闻女子哭声，似远又近，似笑似泣。肖珏怒极，一掌劈向黑影，柳墨卿翻身避过，却故意尖笑：“王爷且看信！”
火余微光下，信纸展半幅，赫然现出朱印——“慈航静斋·苏锦月”七个字，鲜红如烙。肖珏怔住，指间刀“当啷”坠地。就在这一瞬，血符无火自燃，化作火蛇蹿向如歌胸口。如歌本因剜肉痛极晕厥，被火一烫，猛然睁眼，却觉一股阴寒自伤处钻入，直攻心脉，她忍不住惨呼。肖珏回神，扑身相救，以手扼火蛇，掌心肉焦，终将其掐灭。阴风顿止，哭声亦杳，只余血雨自天窗洒落，斑斑点点，像一场迟到的桃花雪。
柳墨卿趁乱翻身欲逃，甫触檐角，被暗卫一箭射穿肩胛，拖入密室。肖珏踩住他伤口，声音冷得结冰：“信从何来？”柳墨卿吐出一口血沫，却笑：“王爷怕了么？苏锦月若真活着，你这‘负心人’戏码如何唱？”肖珏脚下用力，骨碎声咯吱，柳墨卿仍狂笑：“太……后……”话未尽，竟咬舌自尽，血溅伞灰，眼犹不闭。
密室重归死寂。如歌倚墙喘息，面色惨白，却仍伸手去够那半片信。肖珏抢先一步拾起，只见落款旁，细书一行：“欲见真身，可赴西山慈航静斋，三日后卯时，过时不候。”字迹娟秀，与当年血书一般无二。他指骨捏得咯吱响，良久，回首看如歌，目光复杂如乱麻——疑、愧、狂喜、惧怕，一一交缠。
如歌却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去吧，我陪你。”她勉力站起，血透纱布，仍伸手抚平他紧蹙眉心，“若真锦月尚在，我当面谢她——谢她让我遇见你。”一句，肖珏眼眶骤红，猛地将她横抱起，低哑道：“先治伤，再去寻人。”
翌日，府中传出消息：摄政王遇刺，幸无恙；刺客柳墨卿，逆党余孽，已伏诛。同日，一乘青布小轿悄悄出府，直奔西山。轿内，肖珏抱着如歌，以掌心暖她冰凉指尖；轿外，雨丝斜织，像无数细线，将两人与未知的“旧人”紧紧缝在一起。
慈航静庵，松竹四合，钟声清远。知客尼引二人至后殿，却见帷幔低垂，一灯如豆，灯下背坐女子，缁衣萧萧，发长及腰，根根雪白。肖珏呼吸骤停，半晌才哑声唤：“锦月……”女子缓缓回身，眉目与如歌七分相似，却瘦得脱了形，唯唇上一点朱砂，依旧艳若当年。她目光掠过肖珏，落在如歌脸上，声音轻得像远寺钟：“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白）正是：
旧信一纸，搅翻借魂阵；
生人对面，谁是旧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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