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被送走后,花园里的气氛稍显凝滞。没过多久,一阵环佩叮当声传来,永宁侯府的千金柳梦瑶款款走来。她身着月白色骑装,腰间佩剑,英气勃勃,与寻常娇柔的贵女截然不同。
柳梦瑶径直走到沈微婉面前,目光清亮,带着几分桀骜:“沈夫人,久仰大名。听闻你不仅医术不俗,马术更是了得?”
沈微婉微怔,她的确学过马术,却从未在人前显露,不知对方从何得知。她淡然一笑:“略懂皮毛,谈不上了得。”
“皮毛?”柳梦瑶挑眉,语气带着挑战,“我却听说,沈夫人在江南时,曾单人独骑闯过迷雾森林,救下迷路的商队。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比试一番马术?”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柳梦瑶是京中有名的马术高手,曾在皇家围猎中拔得头筹,此刻主动挑战,显然没把沈微婉放在眼里。
周夫人悄悄拉了拉沈微婉的衣袖,低声道:“柳小姐马术精湛,沈夫人不必应下的。”
柳梦瑶像是没听见,继续道:“若是不敢,便罢了。只是往后,怕是没人再信沈夫人那些‘传闻’了。”她故意加重了“传闻”二字,显然是不信沈微婉有真本事。
沈微婉看着柳梦瑶眼中的挑衅,心头微动。她知道,今日若是不应,往后少不了被人当作只会依附丈夫的菟丝花。她抬眸,目光平静:“柳小姐想怎么比?”柳梦瑶脸色青白交加,盯着沈微婉的眼神像淬了冰:“沈夫人说得轻巧,竞技场上哪有运气一说?既是比试,便该有让人心服口服的代价。”她忽然抬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改了赌约——输的人,要当众给赢者牵马坠镫,还要说三声‘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牵马坠镫本是仆从所为,贵女当众为之,无疑是极大的折辱。周夫人脸色骤变:“柳小姐,这太过分了!”
柳梦瑶却冷笑一声,目光锁死沈微婉:“怎么?沈夫人不敢了?若是怕了,现在认怂还来得及。”
沈微婉看着她眼中的偏执,心里清楚,今日这事避不过去。柳梦瑶显然是铁了心要让她难堪,若不应战,不仅会被视作怯懦,往后在京中贵女圈里更难抬头。她缓缓抬手,按住想要上前争辩的周夫人,语气平静却坚定:“这只是一场比赛,竟然还如此折辱人。”柳梦瑶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偏执的红,她死死盯着沈微婉,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沈夫人觉得牵马坠镫算折辱?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代价。”她忽然扬声,声音尖锐得刺破了花园的宁静,“今日这赌约,我再加码——输者,不仅要给赢者一百万两黄金,还要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一百遍‘我是猪’!”
“嘶——”周围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百万两黄金,几乎抵得上半个侯府的家产;而跪地学猪叫,更是将贵女的尊严碾在泥里的奇耻大辱。周夫人吓得脸色发白,拽着沈微婉的衣袖急道:“万万不可!这柳小姐是疯了!”
柳梦瑶却冷笑不止,目光像淬毒的箭:“怎么?不敢了?不敢就趁早滚回你的侯府,别在这儿碍眼!”
沈微婉的指尖微微收紧,掌心沁出薄汗。她看着柳梦瑶眼底的疯狂,知道这人是铁了心要逼死自己。若不应,往后京中只会流传“定北侯夫人胆小如鼠”的笑柄;若应了,无论输赢,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可转念想起萧彻那句“有我在,不必怕”,她深吸一口气,抬眸迎上柳梦瑶的目光,声音清冽如冰:“好,我跟你赌。”
“婉姐姐!”不远处的苏轻晚吓得差点晕过去,却被侍女死死拉住。三皇子赵珩眉头紧锁,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这是两个女人的赌局,旁人插手只会更乱。
马场的栏杆外瞬间围满了人,连长公主都被惊动,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神色莫测。
两匹骏马再次立于起点。柳梦瑶的“踏雪”焦躁地刨着蹄子,她翻身而上时,腰间的玉带勒得死紧,显然是拼了命。沈微婉轻抚“流云”的鬃毛,这匹青灰色的马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仿佛在给她力量。
发令枪响的瞬间,踏雪如黑色闪电般窜出,柳梦瑶几乎是趴在马背上,鞭子像雨点般落在马臀上,嘴里还在嘶吼着什么。沈微婉却依旧稳坐马鞍,双腿轻夹马腹,流云迈着稳健的步伐紧随其后,呼吸均匀得如同闲庭信步。
第一圈的梅花桩阵,柳梦瑶为求快,几乎是贴着桩子擦过,踏雪的侧腹被木桩划出一道血痕,它痛得人立而起,险些将柳梦瑶甩下去。沈微婉趁机加速,流云灵巧地穿梭在桩阵中,蹄尖甚至没碰到一根木头,瞬间反超。
“沈夫人好骑术!”人群中爆发出喝彩。柳梦瑶听得目眦欲裂,疯了似的扬鞭,踏雪吃痛,竟不管不顾地朝着流云撞去——这是要同归于尽!
沈微婉瞳孔骤缩,猛地一提缰绳,流云通灵,前蹄腾空,险险避开踏雪的冲撞,落地时踉跄了两步,却依旧稳稳地向前冲。而踏雪因为用力过猛,撞上了旁边的栏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柳梦瑶被狠狠甩下马背,摔在沙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柳小姐!”她的侍女尖叫着扑过去。
沈微婉勒住缰绳,流云在终点线前稳稳停下。她翻身下马,看着沙地上挣扎的柳梦瑶,神色平静无波。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场惊心动魄的赌局惊住了。
柳梦瑶被侍女扶起来时,发髻散乱,裙摆沾满沙尘,膝盖处渗出血迹。她死死盯着沈微婉,眼神怨毒得像毒蛇:“我没输!是马惊了!我没输!”
“柳小姐,”沈微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马场,“赌约是你定的,规则是你立的。如今冲线的是我,摔下马的是你,输赢已定。”
柳梦瑶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看着周围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又看向廊下长公主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赖不掉了。一百万两黄金她拿得出,可跪地学猪叫……那是把柳家的脸撕烂了往泥里踩!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怎么?想反悔?”沈微婉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方才柳小姐说‘真正的代价’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愿赌服输”的声音此起彼伏。柳梦瑶的父亲兵部尚书就在人群后,脸色铁青,却碍于规矩无法开口。
最终,柳梦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沙地上。膝盖撞地的闷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我是猪……”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带着哭腔。
“没听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引得众人哄笑。
柳梦瑶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是猪!我是猪!……”
一遍又一遍,从嘶哑到哽咽,从哽咽到泣不成声。阳光刺眼,她的影子在沙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一百万两黄金的银票很快送到沈微婉手中,她看都没看,递给身后的秋霜,转身牵着流云,一步步走出马场。
没有人再敢出声嘲笑,连呼吸都放轻了。所有人看着沈微婉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温婉的侯夫人,骨子里藏着比冰雪更冷的锋芒。
廊下的长公主轻轻放下茶盏,对身边的侍女道:“定北侯,好眼光。”
沈微婉走出长公主府时,阳光正好。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指尖依旧冰凉——这场赢了的赌局,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累。她知道,从今往后,京中再无人敢轻易欺辱,但也再无真正的安宁。
马车缓缓驶动,秋霜小声道:“小姐,那一百万两……”
“捐了吧,”沈微婉闭着眼,声音疲惫,“捐给城外的粥棚。”
她要的从不是黄金,也不是折辱,而是能在这吃人的京中,稳稳站着的底气。如今,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