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缠缠绵绵，打湿了尚书府青灰色的瓦檐，也打湿了沈微婉窗前那株孤零零的玉兰。她立在窗边，身上是件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绣着几枝疏淡的兰草，料子是极好的云锦，却因洗得多了，那月白便淡成了近乎透明的朦胧，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肌肤愈发像上好的暖玉，透着几分易碎的清贵。
铜镜里映出她的脸，眉如远黛，眸似秋水，鼻梁秀挺，唇瓣是天然的淡粉，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无需点染的仕女图。只是那双眼里，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像这连日的雨雾，挥之不去。
“大小姐，王夫人那边又使人来了，说老夫人传话，让您过去陪着说话呢。”青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烟霞色的褙子，“这天凉，您披上些，仔细着凉。”
沈微婉接过褙子，指尖划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这是母亲在世时亲手为她绣的，如今穿在身上，倒像是母亲残留的余温。她轻轻叹了口气：“无非是想让我看着沈清柔在祖母跟前承欢罢了。”
青禾撇了撇嘴，不敢多说。自从三年前苏夫人病逝，王姨娘以雷霆之势被抬为正室，这尚书府里，就再没了大小姐的立足之地。王夫人手段圆滑，将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连带着那位庶出的二小姐沈清柔，也成了府里的掌上明珠，反观她们大小姐，倒像是个多余的影子。
暖阁里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老夫人斜倚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沈清柔正跪在榻前，为她轻轻捶着腿，嘴里说着些俏皮话，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沈清柔穿了件石榴红的撒花袄裙，头上簪着赤金点翠的步摇，一动便叮咚作响，活脱脱一朵娇艳的石榴花。
见沈微婉进来，沈清柔抬起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嘴上却甜甜地叫道：“姐姐来了。”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沈微婉身上扫过，见她穿得素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来了？站着做什么，坐下吧。”语气里的疏离，像冬日的寒冰。
沈微婉依言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不多言，不多语，像一尊精致却无生气的瓷像。
没过多久，王夫人款款而来，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织金褙子，裙摆曳地，行走间，裙角的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一进门便笑道：“母亲，您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丫鬟捧着一个锦盒上前，王夫人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温润通透。“这是前儿个南边进贡的，我想着母亲定然喜欢。”
老夫人拿起一只，在手里摩挲着，笑道：“你呀，总是这么费心。”
说笑间，王夫人的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笑容加深了几分：“微婉也在呢？正好，有件事，也该跟你说了。”
沈微婉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夫人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几分郑重：“方才宫里来了旨意，陛下为定北侯赐婚，选中了咱们府里的姑娘。”
“定北侯”三个字一出，沈微婉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掐进了掌心。那个名字，像淬了冰的利刃，光是听到，就让人遍体生寒。传闻他杀人如麻，满脸刀疤，年近半百，府里姬妾成群，性子更是暴戾无常……
沈清柔脸色一白，往老夫人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母亲，女儿……女儿害怕……”
王夫人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看向沈微婉：“微婉，你是嫡长女，懂事。清柔年纪小，身子骨又弱，哪里受得住那份苦？定北侯府虽在京中繁华地，可那位侯爷的性子……你就当为家里分忧，嫁过去吧。”
她的语气仿佛在商量，眼神里的逼迫却毫不掩饰。沈微婉看着她，又看了看父亲回来后那躲闪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冻得她几乎窒息。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的性命，她的幸福，从来都只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夜深人静，沈微婉坐在窗前，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她苍白却倔强的侧脸。青禾在一旁抹着眼泪：“大小姐，咱们真要嫁吗？听说那定北侯……”
沈微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不嫁。”她不能将自己的一生，葬送在那样一个人手里。逃婚的念头，如同暗夜的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