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南城的雨，总在入秋后变得黏腻。

时月蹲在老城区狭窄的巷口，看着墙根下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手里攥着的药盒边角被打湿，字迹晕开一小片，像她此刻的心情——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姐姐，药买回来了吗？” 时年的声音从二楼窗口探出来，带着病号特有的虚弱。他趴在窗台上，小脸苍白，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回来了，” 时月仰起头，把药盒举高些，扯出个笑，“快回屋去，别着凉。”

时年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缩回去，窗玻璃上很快印出个小小的手印。时月盯着那个手印看了两秒，转身走进楼道。

楼梯是老式的水泥梯，踩上去咯吱响。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小广告，被雨水浸得卷了边，露出底下更深的斑驳。她数着台阶，一级，两级……到第三十六级时，鼻尖突然涌上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那是医院的味道，也是时年从小到大最常待的地方。

推开家门，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时国槐正坐在小板凳上煎药，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佝偻着背，鬓角的白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听见门响，他回头看了一眼，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回来了？”

“嗯，” 时月把药放在桌上，“医生说，下周得再做一次检查，可能要调整药量。”

时国槐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火调小了些。药香更浓了，混着屋里潮湿的霉味，成了这个家最固定的气息。

时月走进里屋，时年已经躺下了，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信封。那是学校寄来的，时年成绩好，被评为了三好学生，老师说要家长去开表彰会。可时年知道，爸爸要打工，姐姐要兼职，没人能去。

“姐，” 时年把信封递过来，“老师说，有奖金呢，五十块。”

时月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薄薄的纸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摸了摸时年的头，头发软软的，像刚洗过的绒毛：“真棒，等你好了，姐带你去吃肯德基。”

时年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姐，我是不是很麻烦？”

“胡说什么，” 时月捏了捏他的脸，“你是姐姐的宝贝。”

哄睡了时年，时月回到外屋。时国槐已经把药倒在了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他把碗推过来：“给你留的，你这几天总咳嗽。”

时月没接，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单子：“爸，这是下周检查的费用，还有……医生说，时年的情况不太好，可能要提前准备手术。”

单子上的数字像根针，扎得时国槐的脸瞬间白了。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才挤出句：“我……我再去工地上多加点班。”

“爸，你上个月才摔了腿，” 时月的声音发紧，“工地不让你去了。”

时国槐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药渣，肩膀微微抖起来。时月别过脸，不敢看他。她知道爸爸在想什么，那个藏在抽屉最底下的名字——陆易峰。

那是爸爸的发小，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是南城跺跺脚就能震三震的人物。小时候，她见过陆易峰，高大，爱笑，总把她架在脖子上，喊她“小月亮”。可自从家里出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禁忌。爸爸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能去求人家。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噼啪作响。时月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外面是密密麻麻的雨线，远处的高楼在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她知道，陆氏集团的大厦就在那个方向，像一座沉默的山，压在南城的心上。

手机突然响了，是兼职的老板。时月赶紧接起来，老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时月，明早有份文件，你替我送到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酬劳五百。”

时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陆氏？”

“对，就当帮个忙，” 老板顿了顿，“那五百块，够时年买几天药了吧？”

挂了电话，时月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五百块，确实够时年买几天的药。可陆氏……她咬了咬唇，看了眼里屋的门，时年的呼吸声很轻，像片羽毛。

她走到抽屉前，拉开最底下的格子。里面有个旧相册，翻开第一页，是爸爸和陆易峰年轻时的合照。两人穿着白衬衫，笑得露出牙齿，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个气球，那是小时候的她。

照片边缘已经泛黄，折痕处裂了道小口。时月用指尖摸了摸那个小口，像摸到了一道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雨好像更大了，风卷着雨丝，打在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时国槐把凉了的药汁又倒进砂锅里，重新加热，咕嘟咕嘟的声音里，藏着一个家无声的挣扎。

时月把相册放回去，轻轻合上抽屉。她走到门口，拿起那把旧伞，伞骨断了一根，用胶布缠着。她想，明天的雨，应该不会太小吧。

她不知道，这场雨会把她的人生，冲进另一条完全不同的河流。不知道那个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会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弯腰捡起她散落的过往。更不知道，那句后来被他反复说起的“若你安好”，会成了她余生都走不出的月光。

夜很深了，药香还在屋里弥漫。时月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砂锅上的热气氤氲成雾，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只知道，明天必须去陆氏，为了时年碗里的药，为了这个快要撑不下去的家。

至于其他的，她没时间想，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