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递:第七年春天》·第三卷:秋离歌
第十二章:启程的站台
第一幕:录取通知书
2020年8月中旬,邮件与快递陆续抵达
第一封抵达高三(3)班的通知书,是沈薇的。T大数学科学学院“强基计划”的正式录取通知书,装在深紫色的特制信封里,厚重而典雅。她没有发照片到班级群,只是在三人小群里,拍了一角通知书和那枚小小的T大徽章,配文:“尘埃落定。” 平静之下,是经年累月拼搏后终于抵达目标的、深海般的释然。
紧接着,陆子轩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国家体育学院,运动训练专业。他激动地拍了一整段开箱视频发到班级群,视频里他语无伦次,最后对着镜头深深鞠躬:“谢谢大家!没有你们我走不到这儿!以后来北京我包吃住!(限额一顿)” 群里被“恭喜猛男”、“苟富贵”刷屏,夹杂着善意的调侃。
然后,是林初夏的。
那天下午,快递员将一个大大的、印着某大学校徽的硬壳信封交到她手中时,她的手心微微出汗。父母紧张地围在旁边。她深吸一口气,拆开——江城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本硕博连读。
没有欢呼,没有尖叫。林初夏看着那行字,怔了很久,然后缓缓坐在沙发上,将通知书紧紧抱在胸前,眼泪无声地滑落。是释然,是尘埃落定的踏实,也是对自己亲手选择的未来的敬畏与承诺。这个选择,意味着至少八年的艰苦跋涉,意味着她将彻底走入那个充满理性、责任,也连接着许墨生命课题的世界。
父母对视一眼,母亲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初夏,不管你选了什么,爸妈都支持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坚定地走下去。”
她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没有发朋友圈,也没有发班级群。她先给陈建国发了消息:“陈老师,我录了江城大学医学院。谢谢您。”
然后,她点开与许墨的聊天窗口,输入,删除,再输入,最后只发了一张通知书的照片,和三个字:“确定了。”
几秒钟后,许墨的回复抵达,同样是一张照片——江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专业(本硕连读)。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字:“路径出现预期内交集。系统兼容性良好。”
林初夏看着屏幕,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滚烫的。江城大学,同一座城市,同一个校园。他的专业,是工程与医学的桥梁,与她未来的方向紧密相邻。这不是巧合,这是他算法里那个“协同变量”经过精密计算后,在现实世界里投射出的交汇点。
他没有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最优解,而是在他的最优解集合中,找到了那个能最大化“协同效应”的选项。这比任何浪漫的牺牲,都更符合他的逻辑,也更让她感到安心与尊重。
她回复:“收到。系统兼容性确认。期待线下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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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最后的班级日志
8月20日,返校领取档案,也是最后一次集体返校
校园里洋溢着毕业季特有的、混杂着感伤与兴奋的气息。横幅上写着“今日桃李芬芳,明日社会栋梁”。高三(3)班的教室被布置成了简单的告别会场,黑板上画满了同学们的签名和祝福语。
陈建国将一个个牛皮纸档案袋郑重地交到每个学生手中,仿佛传递着某种成人世界的通行证。每交出一份,他都用力拍拍对方的肩膀,或简短地说一句“保重”、“加油”。
档案发放完毕,教室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有人开始小声啜泣。这情绪迅速传染开来,女孩们抱在一起流泪,连平时最闹腾的男生也红了眼眶。
陈建国走到讲台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同学们,这是我们高中三年最后一项集体作业。”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清晰,“我把它叫做‘班级日志·最终章’。”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的A4纸。
“这里记录了从高一军训到昨天,我们班发生的,我认为值得记住的147件事。有运动会夺冠,有文艺汇演失利,有课堂上的哄堂大笑,也有疫情封城时的彼此鼓励。每一件事后面,都附上了当时的相关照片、聊天记录截图,或者你们作文里的句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我没有写任何评价。只是记录。因为青春本身,就是最好的注解。”
“现在,请你们轮流上台,在你们参与过的事件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不仅仅是一个签名,这是你们对这段共同岁月的确认,也是你们带走的、关于‘我们’的凭证。”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陈建国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投影仪将日志的页面投在屏幕上。大家看到了“高一军训,陆子轩中暑晕倒,全班轮流给他扇风”;看到了“高二运动会4×400米逆风翻盘,终点相拥”;看到了“疫情网课期间,深夜线上自习室的截图,窗口里是大家疲惫却认真的脸”;也看到了“高考前最后一天,黑板上那些字画”……
第一个上台的是班长,他的手有些抖,在自己组织过的活动旁,郑重签下名字。接着是学委、体委……每个人都沉默地走上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坐标,签下名字。陆子轩在运动会那页画了个小小的金牌。沈薇在“强基计划分享会”那页,用清秀的字迹写了一句“感谢陪伴”。林初夏在“班级板报《耦合之树》”那页,画了一片新的叶子。
许墨最后上台。他翻到日志最后几页,那里记录着高考后的志愿填报和录取情况。他在自己的名字和录取专业旁,用极细的笔,画了一个非常小、但极其精确的笛卡尔心形线坐标图。
签名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偶尔压抑的抽泣。当最后一个人签完,陈建国合上文件夹,将它高高举起。
“这本日志,我会扫描成电子版,发到群里。原件,将和我们47个人的‘时光胶囊’信封一起,封存在学校的校史馆。十年后,我们约定,一起来打开它。”
“现在,”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我宣布,江城一中2020届高三(3)班,正式——毕业!”
掌声雷动,混合着哭声和喊声。大家冲上讲台,争相与陈建国拥抱,与身边的同学拥抱。许墨不太适应这样的肢体接触,显得有些僵硬,但林初夏轻轻抱了他一下,他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很轻、但很认真的拥抱。陆子轩则把许墨和林初夏一起揽住,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背,眼圈通红。
闪光灯亮起,最后的班级合影。47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不再是整齐划一的校服,脸上有泪有笑,眼神里有不舍,更有对未来的憧憬。
照片定格。
一个时代,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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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各自的站台
8月下旬,行前准备
离别真正进入了倒计时。大家开始采购大学用品,办理户口迁移,和家人进行最后的团聚。
林初夏在收拾行囊时,特意将许墨父亲的那个笔记本、陨石吊坠,以及那枚刻着心形线的银质书签,放进了随身背包的最里层。她把第四个盒子(那个决策树盒子)留在了家里书架上,却将那枚离线同步U盘挂在了钥匙扣上。
许墨的行李简单得多,主要是书籍、电子设备和那个心率变异训练仪。他将七个时光慢递盒子的设计图纸和部分非核心数据备份到了多个加密设备中,包括和林初夏配对的那枚U盘。他给苏晴留了一份详细的“健康监测与应急联络指南”,甚至包括了如何远程访问他部分研究数据的说明。
陆子轩的行李是最多的,塞满了运动装备和营养补剂。沈薇远程帮他列了一张“大学生活必需品清单”,细致到插线板型号和床头小台灯。他一边抱怨“学霸连这个都管”,一边老老实实地照着买。
沈薇自己则收拾得异常简洁,几件衣服,大量的书,一台性能强大的笔记本电脑。她将高中三年所有的笔记和资料,精心整理成电子文档,上传到了班级云盘,命名为“给后来者的礼物·沈薇版”。她在三人小群里说:“清理内存,轻装上阵。”
班级群里,分享的不再是题目,而是各自大学的照片、对新城市的初印象、还有对陌生环境的忐忑。地理上的距离,开始真切地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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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秋夜,江畔,未言明的约定
8月29日,林初夏和许墨大学报到前夜
他们又来到了江边。初秋的晚风已带凉意,江水暗沉,对岸灯火璀璨。
两人并肩走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离别的实感,在夜色中变得无比清晰。明天之后,他们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个校园,但生活的主旋律将切换到全新的频道。不再有固定的同桌,不再有每天必然的相见。
“许墨。”林初夏停下脚步,望着江面,“大学……会很难吧?”
“根据课程设置和学长学姐经验数据,学业负荷预计是高中阶段的1.5到2倍,且自主性要求更高。”许墨客观地回答,“但你的能力和适应性,足以应对。”
“我不是怕难。”林初夏转头看他,“我是怕……我们都会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像以前那样……说话,讨论,甚至……解谜。”
许墨也看向她,江风吹动他的额发。“时间密度会改变,但连接协议不会变。”他说,“‘时光慢递’系统本身,就是为跨越时间和空间设计的。第五个盒子的谜题,我已经在准备。它需要你在医学院学习到一定知识后才能解开。这本身,就是一种同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而且,我们不是‘没有时间’,而是需要‘重新分配时间资源’。就像优化算法,在新的约束条件下,寻找新的最优调度方案。”
林初夏被他这种独特的、用工程学描述情感的方式逗笑了,心里的那点不安也随之淡去。“好。那我们约好,每周至少……同步一次数据?用这个。”她晃了晃钥匙扣上的U盘。
“同意。”许墨点头,“频率可协商调整。此外,心率和基础生理数据,我会设置共享权限。如果你需要研究案例,或者……只是想确认我状态。”
最后这句补充,让林初夏心头一暖。这是他含蓄的关心和承诺。
“我也会分享我的‘生存报告’。”林初夏说,“比如解剖课有多可怕,或者又画了什么奇怪的医学插画。”
“期待。”许墨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盏特别明亮的路灯下。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
“许墨。”
“嗯?”
“第七年春天……”林初夏轻声说,“听起来好远。”
“从今天算起,还有四年零七个月。”许墨精确地说,“但在时间序列分析中,远期目标的价值,可以通过将过程分解为可实现的短期里程碑来贴现和兑现。我们不需要直接凝视终点,只需要确保每一个当下,都在正确的轨迹上。”
“就像你的七个盒子?”
“是的。每一个盒子,都是一个里程碑,也是一次校准。”
林初夏明白了。漫长的等待,被他分解成了七个可触摸、可期待的节点。而他们即将开始的大学时光,就是通往下一个节点的重要旅程。
“好。”她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那我们就……各自出发,在下一个里程碑见。”
“约定。”许墨向她伸出手。
林初夏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他的手心是温暖的。
不远处,江轮鸣响汽笛,悠长而浑厚,像是启程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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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启程日
2020年8月30日-31日
陆子轩是第一个走的,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背着运动包,在高铁站和父母告别后,转身走向检票口,背影高大而决绝。他在群里发了一张车厢照片:“兄弟们,我先冲了!北京见!”
沈薇在同一天下午,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她没有让父母送机,独自办理了所有手续。起飞前,她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一张窗外机场跑道的照片,没有任何文字。
林初夏和许墨在同一天去江城大学报到。两家父母默契地没有同行,让他们自己办理入学手续。
江城大学医学院和工学院隔着一条校内主干道和一片树林,不算远,但也绝非触手可及。他们先陪对方去了各自的学院报到点,领取材料,找到宿舍楼。
站在林初夏的宿舍楼下,许墨将一个小巧的、密封的信封递给她:“第五个盒子的前置阅读材料和第一个线索。涉及系统解剖学绪论和基础生物化学。预计你在完成第一学期课程后,可以开始尝试。”
林初夏接过,感觉像接过了一份跨越时空的课程提纲。“收到。许工程师,请确保你的系统在工学院也能稳定运行。”
“系统自检通过。”许墨认真回答,“每周三晚九点,图书馆三楼东区靠窗位置,预留为‘数据同步点’。如遇冲突,提前邮件通知。”
“明白。”
没有更多告别的话。他们就像两个即将奔赴不同实验室的研究员,简单确认了接下来的协作流程,然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各自的新生接待处。
林初夏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许墨的背影在初秋的阳光里,依旧挺直,步伐稳定地汇入工学院新生的人群中,很快看不见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信封和U盘,转身,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医学院那幢庄严的灰色大楼。
新的世界,在她面前轰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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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散作星辰
2020年9月1日,各大学开学日
47个人,47个坐标。
有人在北京的晨曦中参加开学典礼,有人在广州的闷热里寻找教室,有人留在江城的秋雨中开始第一堂课,有人远渡重洋,在异国的校园里惴惴不安。
班级群安静了许多。大家忙着适应新环境,认识新同学,应付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和自由。
陈建国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空荡荡的高三(3)班教室,桌椅整齐,黑板上还残留着一点没能擦干净的粉笔印记。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配文只有两个字:“珍重。”
没有人回复。或许是不知如何回复,或许是不敢打扰这份宁静的告别。
青春就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在高三那年夏天奏响了最澎湃激昂的终章。然后,乐手们放下乐器,离开舞台,散入人海。
那些共同的旋律,并不会消失。它们会沉淀在记忆深处,在某个相似的黄昏,某阵熟悉的风里,突然回响。
而每个人,都将带着这段旋律赋予的节奏与和声,去谱写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乐章。
秋风吹散了夏末的余热,也吹散了曾经紧紧依偎的47个少年。
他们像种子,被命运的风吹向四方,落入不同的土壤。
离别,是青春的成人礼。
而启程,是成人的第一课。
前方,长路漫漫。
身后,灯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