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递:第七年春天》·第三卷:秋离歌
第十章:71天
第一幕:重启的战场
2020年4月27日-5月10日,复课适应期
口罩、测温、消毒水的气味、课桌间空旷的“隔离带”——复课后的校园像一部严谨运转却又氛围凝滞的机器。高考倒计时牌上的“71天”,像一把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初的兴奋迅速被高压取代。网课期间的知识漏洞在返校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中暴露无遗,班级平均分较疫情前下滑明显。焦虑如同无声的雾霭,在间隔拉大的教室里弥漫。
许墨迅速切换回高强度模式。他不仅要应对复习,还要将“远程研究员”的数据整理工作无缝嵌入日程,并严密监测身体状况。复课后首次体育课被取消,他安静地在教室整理邮件资料,林初夏注意到他操作鼠标的指尖,在连续工作一小时后,出现了几乎不可察的细微颤动。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泡好的枸杞茶推到他桌角。
陆子轩的训练被严格限制在低强度、恢复性范围内。他变得焦躁,在课间像困兽一样在走廊有限的空间里踱步。沈薇给他一张密密麻麻的“碎片化知识记忆清单”,让他贴在桌上:“动不了腿,就动脑子。把这些背下来。”
沈薇自己则像上了发条。她不再满足于个人学习,主动向陈建国请缨,牵头成立了“专题攻坚小组”,针对摸底考暴露的薄弱知识点,组织晚间线上小灶。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建国的工作量激增。他不仅要抓教学,还要时刻关注学生的心理状态和身体状况。他重新启用了“匿名信箱”,并设立了每周一次的“班主任午餐时间”(分散在走廊不同角落,保持距离交谈)。他对许墨说:“你的节奏自己把握,身体第一。有任何不适,随时可以离开教室去休息室。” 他对林初夏说:“你的画可以多画一些,贴在后面墙上,让大家看看色彩,提提神。”
这是一种极限状态下的新平衡。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努力在71天的有限振幅内,找到自己发声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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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抉择的十字路口
5月15日,第一次全市统一模拟考后
一模成绩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比成绩更迫近的,是高考志愿填报的模拟系统悄然开放。人生的岔路口,以最现实的方式,横亘在每个人面前。
晚自习后,林初夏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陈建国桌上摊着她的成绩单和一叠院校资料。
“初夏,你的成绩很稳。冲一冲,顶尖的艺术院校或者综合大学的艺术专业,都有希望。”陈建国看着她,“但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特别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林初夏沉默着。她面前仿佛展开两条路:一条通往她从小梦想的画室、画廊、艺术创作的自由与不确定;另一条,则通往白色的实验室、显微镜、严谨的医学世界,以及……与一个人更深的命运交织。许墨父亲的笔记本、那封来自瑞士的邮件、许墨平静下隐藏的脆弱,都像无形的引力,拉扯着她。
“陈老师,我……还没完全想好。”她诚实地说,“我喜欢画画。但我也发现,理解生命如何运作,用另一种方式去‘描绘’它,同样让我着迷。”
“是因为许墨吗?”陈建国问得直接而温和。
“部分是。”林初夏没有否认,“他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但也不全是。是我自己……想走那条能理解更多、也可能帮助更多的路。”
陈建国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是一个重要的决定,不必急于一时。多和你父母沟通,也多……和自己对话。记住,无论选哪条路,都要是因为你自己内心的渴望,而不是仅仅为了某个人或某种责任。那样的选择,才能走得长远,也才能对得起你自己,和那个你珍视的人。”
与此同时,许墨也在家中与母亲进行了一场严肃的对话。苏晴拿着一份打印的“高校自主招生(特殊才能类)院校列表”:“小墨,你的竞赛成绩和科研经历,完全符合一些顶尖大学基础学科(数学、生物医学工程)的破格录取条件。这比单纯拼高考分数,对你身体压力更小,也更适合你的发展。”
许墨看着列表,却问:“如果我想报考的学校,需要较高的高考总分呢?”
苏晴愣住了:“你是指……临床医学?”那是高考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之一。
“我在评估这个选项的可行性。”许墨没有否认,“我需要评估我的健康状况是否足以支撑医学专业的学业强度,以及,这是否是当前情境下的最优路径。”
苏晴眼圈红了:“小墨,你想学医,妈妈不反对,甚至……觉得是你爸爸会骄傲的选择。但你的身体……”
“我知道风险。”许墨平静地说,“我会将它作为关键变量纳入模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更多关于医学专业学习和职业负荷的真实数据。”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决策函数里,加入了一个新的、复杂的变量:林初夏可能的未来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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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陆子轩的“单招”马拉松
5月20日-6月10日
疫情打乱了所有节奏,体育单招也不例外。原定各高校的集中测试取消,改为提交过往比赛成绩、体能测试视频、及线上文化课笔试相结合的方式。
这对陆子轩是巨大的挑战。他需要一边备战高考文化课,一边在教练远程指导下,独自完成标准化的体能测试视频录制——要求一镜到底,不能剪辑,展示爆发力、耐力、技术等多个维度。
第一次录制,因为一个栏架角度没调整好,他踢翻了栏杆,视频作废。第二次,因为紧张,起跑信号没听清,抢跑。第三次,跑到最后体力分配不均,冲刺乏力……
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对着手机镜头怒吼,拳头砸在旁边的垫子上。
深夜,他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一段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失败视频,配文:“是不是我真的不行了?”
许久没人回复。就在他准备关掉手机时,许墨发来一份分析:
“视频分析:问题在于节奏。你习惯了比赛现场的氛围和对手参照,独自录制时,内在节奏感失衡。建议:1. 使用节拍器设定理想步频;2. 分段录制,后期拼接,虽不符合‘一镜到底’要求,但可作为训练模拟,找到节奏感后再进行正式录制;3. 邀请沈薇或林初夏在线‘云监考’,模拟观众压力。”
林初夏紧随其后发来一张速写:画的是陆子轩跨栏的连续动作分解图,重点标注了发力点和身体姿态,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想象你在越过的是‘疫情’、‘焦虑’这些栏架。终点是未来。”
陆子轩看着手机,鼻子发酸。他抹了把脸,回复:“懂了。我再试。”
他借来节拍器,对着手机镜头一遍遍练习。沈薇和林初夏轮流在视频另一端“监工”,沈薇负责掐表、提醒技术细节,林初夏负责在他泄气时给他看那张速写。
一周后,他终于录制出了一份满意的视频。点击发送的那一刻,他靠在墙上,汗如雨下,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虚脱般的平静。
接下来是线上文化课笔试。沈薇押中了好几道大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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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沈薇的“静默战场”
6月
沈薇的T大“强基计划”资格进入最终审核阶段,需要提交一份个人陈述和一份由知名学者撰写的推荐信。此外,高考成绩仍需达到一本线。
压力并未因保送资格而减轻,反而更甚。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误。她把自己逼得更紧,除了带领攻坚小组,她将自己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到对高中知识的深度梳理和拓展阅读中,目标直指高考高分,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她开始失眠。深夜,她会在三人小群里发一道极难的、超出考纲的数学题,然后问:“有人醒着吗?”
通常,许墨会在一刻钟内给出简洁的解法思路。林初夏则会发来一句:“薇姐,睡吧。明天再战。”
陆子轩有时会冒泡,发一张自己累瘫在床的照片:“学霸,放过自己吧。你已经是天花板了。”
沈薇看着这些回复,并不真的需要解题,她需要的,或许只是确认在通往那座崇高学府的路上,她并非独自一人。那份被认可的“资格”,在带来荣耀的同时,也悄然加上了沉重的枷锁。
一天午休,林初夏发现沈薇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天台边缘(保持安全距离),望着远处,一动不动。她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坐下。
“薇姐?”
沈薇回过头,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没事,就是透透气。里面太闷了。”
“怕吗?”林初夏问,“怕万一……”
“怕。”沈薇坦诚,“怕辜负了这份运气,怕让大家失望,更怕……让那个拼了命才走到这里的自己失望。”她顿了顿,“有时候,我甚至羡慕陆子轩,目标明确,只要拼命跑就行。也羡慕你和许墨,有彼此支撑的方向。我好像……只有那条既定的、必须完美的路。”
“可那条路,也是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啊。”林初夏轻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在羡慕你的坚定和强大呢?”
沈薇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两个女孩在初夏的风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有些压力,无法分担,但知道有人懂得,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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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警报与转机
6月18日,距高考19天
许墨在晚自习时,再次感到熟悉的、轻微的眩晕和心悸。这一次,他没有声张,只是立刻停止了书写,闭上眼睛,进行深呼吸调节,同时手指在桌下盲操作便携监护仪。
监护仪记录下了持续约两分钟的、频率稍快的房性心动过速,随后自行转为窦性心律。整个过程他外表平静,只有额头渗出薄汗。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记录数据。回到家后,他将最近一周的生理数据、复习强度、睡眠记录与环境气象数据进行了交叉分析。一个模式隐约浮现:在模拟考前后、以及他集中处理瑞士研究项目数据时,心脏的电不稳定性似乎有轻微加剧的趋势。
精神压力,可能是比体力活动更隐蔽的触发因素。 这对一个即将踏入高考考场、并计划未来从事高压力专业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将分析结果同步给了苏晴和瑞士的研究团队。苏晴担忧不已,立刻联系了主治医生。而瑞士团队的回复则出乎意料地快,并且带来一个转机:
“基于您近期的数据和我们另一项平行研究的进展,我们发现,一种新型的非侵入性‘心率变异生物反馈训练’装置(便携头戴式),在早期临床试验中显示出帮助部分患者增强自主神经调节能力、减少应激诱发心律失常的潜力。该设备已获得欧盟CE认证,可用于辅助性训练。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作为研究合作的一部分,为您提供一台设备及相关训练指导(远程),以收集更多真实世界应用数据。”
这不再是高风险的治疗试验,而是低风险的辅助性干预探索。许墨几乎没有犹豫,在征得母亲和医生同意后,接受了这个提议。
几天后,一个包裹寄到。里面是一个类似轻薄耳机的设备,配有手机APP。训练很简单:每天两次,每次二十分钟,通过呼吸引导和专注力练习,观察并尝试调节自己的心率变异图谱,使之趋向更健康的模式。
许墨开始了训练。第一次,他纷乱的思绪让图谱像暴风雨中的海面。但随着练习,他逐渐能通过调节呼吸和专注力,让图谱的波浪趋于平缓、规律。
林初夏发现他偶尔会在课间闭上眼睛,戴着那个奇怪的“耳机”,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她没有问,只是在他结束训练睁开眼时,递上一颗薄荷糖。
新的工具,带来了新的希望,也带来了新的适应与磨合。高考的钟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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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最后的耦合
7月1日,距高考6天
学校停课,进入自主复习阶段。高三(3)班的教室依然开放,但来的人越来越少,大家更愿意在家或图书馆进行最后的冲刺。
最后一天,教室里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许墨、林初夏、陆子轩、沈薇都在。没有老师,大家各自安静地看着书,偶尔低声交流一句。
陆子轩忽然站起来,走到讲台上,拿起板擦,默默地把倒计时牌上那个刺眼的“6”擦掉,写了一个巨大的“0”。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台下零星的同学,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哑:
“那什么……明天开始,就不来了。我……不太会说漂亮话。”他挠挠头,“就……谢谢大家。特别是……”他看向许墨、林初夏、沈薇的方向,“谢谢你们没放弃我这个体育棒子。以后……常联系。苟富贵,勿相忘!”
他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教室里一片寂静。然后,响起了掌声,不热烈,但很真诚。
沈薇站起来,走到黑板另一侧,拿起粉笔,在“0”的旁边,写下一行漂亮的公式:
∑(努力) = 未来
“这是我们过去三年,尤其是最后71天的求和。”她说,“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和,已经足够定义我们的一部分了。祝大家,前程似锦。”
林初夏走上讲台,她没有写字,而是在公式下方,用彩色粉笔画了一幅简笔画:47个简笔小人,手拉着手,站在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上,背景是星空和朝阳。她在画的一角写下:“三班,不说再见。”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许墨。许墨沉默着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林初夏的画旁边,写下一行极工整的、复杂的公式:
lim (t→毕业) 耦合矩阵C(t) ≠ 0
(当时间趋于毕业时,我们的耦合矩阵不等于零)
他在下面加了一行注释:“定理:有些连接,一旦建立,其影响函数将具有长程关联性,不因空间距离增大而衰减至零。”
他放下粉笔,看向大家:“意思是,我们不会因为毕业就真的散了。数据上,情感上,都是。”
四个人站在讲台上,背后是倒计时的“0”、沈薇的求和公式、林初夏的画、和许墨的极限定理。台下是零星但目光灼灼的同学。
没有更多的话语。大家开始默默地收拾书包,把最后一点个人物品带走。教室逐渐变得空旷,像一片即将落幕的舞台。
许墨和林初夏最后离开。锁门前,他们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洒进教室,空荡荡的桌椅被拉出长长的影子,黑板上那些字画,在金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像一个即将凝固的梦。
“走吧。”许墨说。
“嗯。”
门轻轻关上,锁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一个时代,被锁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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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赴考
2020年7月7日-7月8日,高考日
考点外,人山人海,却异常安静。家长们踮脚张望,考生们表情肃穆。
许墨在进入考场前,做了最后一次心率变异训练,图谱平稳。苏晴紧紧抱了他一下:“正常发挥就好,身体第一。”
林初夏的父母拍拍她的肩:“别有压力,画你想画的未来。”
陆子轩和教练碰了碰拳:“就当是最后一场比赛!”
沈薇深吸一口气,独自走向考场入口,背影挺拔。
铃声响起。大门关闭。
47个人,散入这个城市不同的考场,坐在了决定人生下一个坐标的桌前。
笔尖划过答题卡的声音,如同蚕食桑叶,沙沙作响,汇聚成这个夏天最宏大也最私密的交响。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阳光炽烈。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青春的长卷,正在收笔。
而未来的篇章,墨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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