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江繁已经收到了菀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正值寒假,距开学异地还有—48天。
余巍女士要去海城开会,老安也恰好要去海城竞标,家里便只剩下安芷。
安母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从安芷六岁开始,家里的阿姨晚上七点就都下班了。
同时安芷对睡眠环境的熟悉程度和安静程度要求极高,睡觉时候也不能有一点声响。
依照惯例,每当安父安母不在家,江繁就会住在安家的客房。
安父安母十分放心,以“哥哥”身份照顾安芷的江繁。
孰不知,“哥哥”如今已经谋权篡位。
这无异于给小情侣敲响了独处的钟声。
安母安父回家边匆忙拿行李,边嘱咐安芷:“在家乖乖的,想吃什么就和刘妈说,跟小繁少吃点外卖,晚上早点睡,爸爸妈妈三五天就回来,好宝贝”
“好的,余巍女士,保证完成任务,我会想你的”
安芷凑到母亲身边,用头轻轻蹭着那散落下来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
余巍女士身上独特的典雅花香,几十年如一日,安芷认为这是让她感觉到最踏实的味道。
安母放下手中的事,转过头揉了揉安芷的头发,温柔的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一副母慈子孝依依惜别的场景。
安芷下楼时,踏在实木楼梯上的脚步声,很快从不舍的氛围里跳出,变得明快轻跃。被楼下开放式厨房里,正在烘焙蛋挞的刘妈看了个全貌。
安芷笑嘻嘻的冲刘妈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转身进了书房,迫不及待调出和江繁的聊天框,
-“小江老师,老余和老安出差,下午三点的飞机”-
江繁秒回复了一个星星眼小狗的表情包
-“晚上见”-
‘指纹识别成功,欢迎回家’
江繁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去排了城西那家安芷念叨很久的小龙虾和石榴汁。
“我回来了,买了小龙虾和石榴汁。你调个电影,等冲完澡咱们一起看”江繁打开门柜,把外套挂进去。
落地窗边掀开的钢琴盖,宣告着生命的浪漫,显然江繁回来之前安芷在练琴...
虽然塑封的很紧,但还是能闻到一点小龙虾的麻辣鲜香味,石榴汁里的气泡不断地上升破裂,清爽的甘甜像极了少年的热情,永远沸动。
安芷刚刚从浴室出来,蹲在客厅的地毯上和“薄荷”玩。头发没完全吹干,湿漉漉的随意搭在肩上。
“好哒,等你哦,小江老师”安芷回答。
少年少女青春爱恋的悸动,藏在期待已久的独处。
两人也都藏着有些和往日不同的晶莹心思。
安芷洗完澡时,将香水喷向空中而带起的薄雾,走近,轻轻旋转,浓淡恰到好处。
江繁今天拿过来的睡衣和安芷也是名副其实的‘情侣款’。
门厅实木置物台,江繁摘下的腕表规矩的放于安芷腕表的腕表旁边。
至于江繁手上的戒指,和安芷手腕上的玉镯,是随生命一般隽永存在,从不摘下的。
江繁走近,视线落回屋内。淡淡开口:“怎么又不吹干头发,等会又要头疼,过来,我给你吹”
江繁的语气里带着宠溺的责备,又有些不庸置疑。
“来啦,你自己玩一会儿吧,小薄荷。”
安芷跟小猫自言自语。落在江繁眼里,比小猫可爱。
浴室真皮椅子上,江繁手法轻柔熟练看着像一个从业多年的老师傅,随吹风口热风的鼓动,整个浴室都弥漫上安芷刚刚喷的淡茉莉香水。
江繁深吸,香味的萦绕与安芷发丝的柔顺,让他忍不住想闭上眼感受,甚至想要俯身索要一个同样带有香气的吻。又忽的睁了睁,让自己重新清醒。
江繁故意把安芷的头发往面前吹,弄得安芷痒痒的。
“讨厌呢,江繁”安芷生气的样子,更像小猫,傲娇可爱。
江繁得逞眉眼弯弯笑着回应道:“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啊”
两个人视线在镜子里来回交织,不知不觉脸上都闪过一抹淡淡的绯红。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是陈遇发来的“我刚给恣宁打电话,叫她一起团战,她状态不太好,我问她,她没说”
想起恣宁家里这段时间争吵不断,恣宁也好几天没什么笑模样了,安芷眉头微蹙。
“我打个电话问问”安芷回复。
头发差不多吹干了,江繁关掉吹风机,站在旁边等着听安芷和恣宁的通话。
恣宁是极少表达情绪的人,如果不是事态发展太过超出承压范围,都会假装好面子上的云淡风轻,想到这江繁也有些担心。
第一个电话没接通,第二个,第三个...
安芷从倚靠,到坐的笔直,手肘支在梳妆台上。江繁捏了捏她的肩膀,手的温热也没能缓解安芷的担心。
第四个,终于接通了。
“喂?恣宁,干嘛呢”安芷尽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刻意。
“没干嘛,待着,怎么了”恣宁没解释为什么第四个电话才接通。声音闷闷的,安芷江繁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是刚刚哭过。
“没事呀,我爸妈今天不在家,江繁买了小龙虾和你喜欢的石榴汁,来找我们啊”安芷试探性的问。
“不去了,...”恣宁哽咽,声音渐小,听筒里还传来一些被手机的降噪功能掩盖下仍旧若隐若现的风声。
“怎么啦?累啦,小恣宁...”安芷下意识回问。
可还没等说完,恣宁就打断了她。
“安安,你说我是不是给我爸妈带来了好多麻烦啊,要是没有我,他们也就不用再见面,也就不用互相扮演”
恣宁的爸爸妈妈虽都再婚,同时又隔三差五带着恣宁扮演和睦离婚夫妻的形象。但他们两人私下是真正的针锋对决,他们彼此之间有无穷无尽的胜负欲,伪善感。
早年没离婚时,有些话在恣宁耳边听了不止百遍
“要不是有你,我早不跟你爸爸过了”
“要不是有你,我早就跟你妈妈离婚了”
话看似为恣宁着想,但这才是最本质刺向恣宁的利刃。
“恣宁,别在阳台吹风了,回屋里吧,外面太凉了,没有任何错误需要你来承担,任何错误也都不是你造成的,叔叔阿姨年轻时候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内耗”
浮于表面的安抚对恣宁来讲,早已是纸上谈兵终觉浅。
“进屋吵,阳台清静”恣宁拒绝。
“换衣服,我们去接你”安芷说道。
“... ,好”声音的尾调带着哭腔。
“十五分钟,地库见”江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早在她们接通电话时,就已经叫司机在楼下等候了。
可听筒里的风声,始终萦绕着安芷和江繁的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安芷跑到衣帽间,随意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跑。洗漱间里,只剩一双孤零零的拖鞋,和一只带着余温的吹风机。
十五分钟的路程,江繁坐在副驾,罕见从扶手箱里摸出盒烟。把头贴近降下的车窗吸了起。
烟看似吐向窗外,可多多少少还是飘进后排。
安芷在后排正一口接着一口,喝完了一瓶三百毫升的苏打水,难掩紧张和焦虑的心情。
这都源于七年前,恣宁妈妈带着恣宁,在酒店与恣宁父亲吃饭,记不得原因的争吵,甚至后来拉出恣宁来审判他们婚姻的丑陋。
一遍一遍问恣宁,是不是对方的错,抱怨带恣宁的艰难,和对命运的愤恨,抱怨为何要让两人相遇,又为何要有恣宁作为羁绊。
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是敌人。
小小的恣宁觉得是自己给父母带来了这些磨灭不了的烦扰,在两人沉浸在争执中时,从那家酒店的阳台跳了下去。
七楼。
整整昏迷了十五天。若是没有下面那棵树,后果将是......
恣宁有多久没醒,安芷就在她身边待了多久,哭了多久。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恣宁的腰还是落下了只要劳累一点就会酸痛的毛病。
那次也让她父母相安无事了很多年,直至今年,几次争执又把矛头指向恣宁。
安芷逼迫自己别去想这些事,但阳台的风声真的好清晰,清晰到她呼吸颤抖。
车停进地库,当看见恣宁早已站在那儿等着时,安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成串的往下流淌。江繁也是着急的连灭烟机都没打开,徒手捏灭了烟,烟灰弄的手指上都是。
两人几乎是东跌西撞的跑下车,安芷抱住恣宁,恣宁能感受到肩膀位置衣服的温热。
恣宁知道,安芷因为七年前的事担心,但她不太擅长表达,只轻抚着安芷的后背“哭什么傻瓜,我就是站在阳台给你打电话清静”
恣宁安慰的声音,从理智清醒到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断续的哭声。
忽然转过身去,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捂住脸哭泣,嘴里还念着“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想......”
安芷坐在恣宁旁边让她靠着自己哭,没多说话,听着恣宁已经说不清楚的话语。
“上车吧,咱们,回家”江繁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也是满眼的心疼。
看着恣宁在他们面前不加掩饰的哭泣,庆幸老陈的敏感,但也真的后怕。
回到家,薄荷早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屋里的灯还亮着,出门时没来得及关。
三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了好一段时间。
恣宁开口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倾向于婚姻,到最后,都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的恣宁”江繁回答,语气比平时柔和不知道多少。
恣宁父母最开始也是模范夫妻。
“或许一开始不是装的,但爱情终究有一天,会从实心的变成空心的,而且我......”恣宁声音越来越小。
“恣宁,叔叔阿姨的试错,跟你的境遇不同的”安芷牵过恣宁的手,放在腿上。
“恋爱,婚姻,白头偕老是正常的恣宁,你应该相信啊”江繁说。
“感觉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适合谈恋爱。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是都谈起了恋爱。很多人谈的没那么幸福,跟找的人也没关系,就是他自己本身的原因”
恣宁拐弯抹角说自己的性格已经无法很好的对待爱情。
“他们之间的问题,有没有你都一样。又非要在外界扮演和平离婚家人相待的戏码,那这些就都是他们给自己找的麻烦,跟你无关。你既不是引起争执的导火索,也做不了拯救他们的圣人,何必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安芷边说,边用纸巾轻轻擦拭恣宁脸上成串滑落的泪水。
“我知道,但这就发生在我身边,我...唉...也可能这就是命吧,所有看得见的爱都是以表演为前提,我真不知道我平时是不是也在表演”
“怎么能这么想恣宁,你有感知爱的能力,也有爱人的能力,这是我们能感受到的。或者换种角度想,你身边至少还有我们”江繁否认恣宁的爱意表演论。
“我就是觉得恋人这种关系就是太近了,近到我没有安全感,近到很快就无趣,朋友我有你们,但看到他们那样,我...”
“只是叔叔阿姨的爱情不尽人意,并非你不会遇到,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就看眼前的话,别担心两小时以后和三百公里开外的事”江繁回答。
“就看眼前,你还有我们啊,小恣宁别哭了”安芷心疼的拉过恣宁的手,揉了揉
“是啊”恣宁忽然扑到安芷怀里,把头埋在颈窝处,啜泣。而后又因踏实的温暖,转变成了,像是小朋友在幼稚园受了委屈,回家找爸爸妈妈告状的撒娇哭声。
反而让安芷江繁松了口气。
江繁伸手拍了拍恣宁,语气轻松多了,还带着股子没散去的烟味“小朋友,你是边哭边吃城西的那家小龙虾,还是哭完了再吃啊”
“现在就吃”恣宁边哭边说,逗笑了安芷和江繁。
“那我去热一下,有点凉了”
江繁从茶几上起身又重新坐下,“那你先松开安芷,你一会儿给我女朋友勒死了”江繁见没事了,又开玩笑。
安芷瞪了他一眼。
恣宁佯装又要哭“不嘛,不嘛我就要安芷抱着”
“好好好,抱着抱着”
恣宁挑衅的在安芷怀里看着江繁,颇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
江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都没有这种待遇。
默默走到门厅,把小龙虾拿到厨房,身后跟着一直喵叫个不停的小薄荷。
客厅里,恣宁坐起来,刚见面时那种沮丧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她看着安芷还有些发红的眼睛说到:
“安安,我能遇见你们真好”
安芷摇了摇头
“不,是我足够幸运,能遇见你。像你说的,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被分到哪种就是哪种,我们遇见,彼此扶持,这就是命运的其中一种”
安芷的话发自内心。她想了解恣宁的残缺,而去弥补,胜过想要见识她的完美。
自始至终,安芷同样认为,恣宁是上天给予她的厚礼,恣宁对她来讲,弥足珍贵,甚至可以说,与生命同等量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