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裁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外系着一只粉色的围裙,超乎年龄的居家感再配上一张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庞,仿佛在厨房这种烟火气极强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一向嫌麻烦又极度自律的江老师,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没什么味道的简易健身餐。但为了安芷的爱吃的‘垃圾食品’能既健康又美味,倒是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江繁站在灶台前,熟练的打开灶火,把小龙虾倒入锅中,右手拿着锅铲轻轻翻动。本就温热的小龙虾渐渐沸腾,香味扑鼻,戒指也因温热氤氲上带有小龙虾味道的雾气。
江繁一只手拿着手机,回信息给陈遇
“没事了”
另一只手从冰箱拿出三只冰镇好的玻璃杯,在其中一杯里面倒上一半气泡水。
从厨房养的几盆香料里,剪下几瓣薄荷叶放入气泡水里,沾满苏打水的微小气泡更激发出薄荷本身的清凉。
安芷喜欢石榴汁有些清凉的淡气泡感。
这些细致到不能再细致的小习惯,都在江繁眼中,成了级别最高的肌肉记忆。
江繁单手打开玻璃瓶时,苏打水不小心溅出几滴到地板上,一直在他脚下转来转去的小薄荷上前舔舐。
舌头上新奇的酥麻感,让它紧紧闭上眼睛打了个寒颤。
江繁蹲下,无奈笑笑,用手指背蹭了蹭薄荷的头
“不喜欢就打寒颤,也是跟你姐姐学的?”
拿了张纸巾把地上的水擦干。
陈遇正坐在老宅交趾黄檀的实木沙发上谦恭的听着长者们洽谈。从家族发展血脉传承,到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冗长枯味。陈遇时而回以赞同的礼貌微笑,装的好像‘得悟此道’一般。
在感受到震动后,破天荒的拿出手机,回复
“收到”。
衬衫遮盖下,因捏着沙发扶手而有些突起的青筋淡了下去。
陈遇父亲余光里恰好看到这一幕。一点点礼貌上的失误发生在陈遇身上,都会被无限放大,免不了一会儿的一顿说教。
陈遇刚一放假就借口跟着出入境分公司历练,飞去了越缅。亲自挑选了一颗镶嵌在戒指上的鸽血红宝石。这颗红宝石是现在市面上能找到的,颜色最正,克数最大的一颗。
作为子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还参与了不少新闻发布会,公司到工厂24小时连轴转。这几日才刚回来。
不过,子辰的十八岁生辰礼当然远不止此。
“餐厅还是去我家客厅?”江繁走出来问。
安芷家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不允许在客厅吃带有气味的食物。
会扰乱百合花的香气。
“餐厅吧,你问问亦可要不要吃。”安芷拉着恣宁起身。
“问过了,她不吃。”
其实江繁根本就没问,只不过他有些担心,如果亦可来了,恣宁就不会讲出一些她认为有些难堪的话。
反而憋在心里,影响情绪。
事实证明就是这样。
恣宁把杯子里的石榴汁几口喝完,可能是哭的久,喝的有些着急。
安芷又重新给她填满。
三人坐在餐厅,话题又回到了恣宁身上,但现在再谈及这些的时候,恣宁远没有刚才那么感性。
“我感觉我就是一天为了点钱哄这些大人演戏,很烦。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遗传了他们的基因,但也最格格不入,懒得参演。好像也只有我最不贴近这个家。”恣宁像在八卦什么跟她无关的事,但手里剥小龙虾的力度却加重了不知道多少。
“你家啊,真TM不是一般人能演的明白的。”江繁丝毫不掩饰的嫌弃恣宁父母的所作所为。
江繁心里认为:看起来真诚的虚伪是聪明,但蠢到连自己孩子都不相信的表演,又拿什么能让媒体相信?这也是这些年来,两家合资企业走下坡路的源头。
“不过,这几年一周就见一面也能好点。况且就像你一直说的索取不到爱的时候,有点钱也不错”安芷对恣宁绝无二心,但奈何这种事也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恣宁确实是这几个发小中,手里流动资金最多。大部分时候舟景舟谦也难比一二。
恣宁:“我知道,几句话就能白拿的钱不要白不要。我只是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我想要的那种生活会不会到来。只要在一个屋檐下就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对话,我除了厌倦想逃,没有别的想法。”
小龙虾头掰下的瞬间,汤汁溅到了恣宁身上,
“啧”。
“没什么好没办法,要么然撕破脸,我找人做你家的对家,你家做多,我就做空,你家做空,我就让人做多,加大杠杆,合资小企业撑不了多久,到时候我再低资本收购。估计到时候他们也就没时间跟你玩什么媒体面前的cosplay,但那样,也不是双赢。看你选择,我随时奉陪。”
“他们损一千,你损八百?”恣宁疑惑。
“我认”江繁冷声,语气肯定。
话说完,安芷呛了一下,江繁赶紧一手递上纸巾,一手递上温水。
又被安芷不动声色的推开,转念拿起冰镇的茉莉石榴汁。江繁看着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举着的玻璃杯。
江繁解决问题的方式够有安全感,也够...不留情面,不过话能说得出来就能办得到,这些年他搞股票什么的赚的,足够弄垮几个小型企业了。
就算这样也不忘嘲讽几句,这么大的家和万事兴帽子,也不看看自己公司占几成资本。
都不如狐狸咬狗,还能上上新闻热度,说不定有点起色。
“你等会儿吧你,已然连爱都没有了,还让我得不到白来的钱?划算?”
恣宁懒得同江繁这种人情味骨子里淡漠的人辩解,哪怕她自己也没什么人情味。
房子里现在最有人情味的是安芷和薄荷。
“我发现我越来越贪心,跟他们聊天是为了钱。想要钱,还不愿意给他们体现情绪价值。面对他们时思想既功利,又自私”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八条规定,父母有教育、保护未成年子女的义务,包括物质保障、教育支持及心理关怀。就一个能力范围内的物质保障,这个物质保障,两周的都没你一幅画值钱。你有什么好不心安理得的。再说,情绪价值?别说的好像他们有似的。”
江繁说完嗤笑一声,依旧难听且中肯。
“老江,都说你惜字如金,怎么一跟我们话这么多。保持人设!请你表里如一,‘嗯’先生。”
‘嗯’先生这个外号,广为流传。
一方面是江繁永远是一副看不出喜乐生人勿近的样子,谁跟他说什么,有时候“嗯”一声,有时候头都不抬一下。
另一方面,这位‘嗯’先生还出名在反差型人格。
安芷不在身边时是一副样子,安芷在的场合,就又换了一副皮囊。
柔和的视线永远在安芷身上。
对安芷言听计从,事事照顾入微。
朋友面前算得上中立。
若说江繁是富士山无聊的枯木,安芷来时,那他便沉岸逢春。
“唯利是图是商人的本色,欲盖弥彰的伪善是坐办公室人的矫情。他们既然是从坐办公室出来的,就免不了这种虚假的包装。吃相不同不是坏事。 我以前觉得这种人跟普通人天生不是一种人,后来发现其实也就是一墙之隔,并没有想象中跨越人种的区别。”安芷回答。
恣宁突然放下了手上的小龙虾,看着安芷“那你说如果我也这么思考和你的关系的呢...”
“。”
安芷顿了顿,不好回答。
几分钟后,她认真的看向恣宁
“恣宁,我对你做的一切并不计较有没有回报,我永远没法站在商人的角度对待你们。而且就算你对我图点什么,那我也因为我当下有你要的而感到庆幸”
恣宁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有这种回答,可以如此清晰的诠释安芷对她的种种。
每一次安芷将恣宁从深渊中拉出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摇晃在恣宁眼前。
恣宁很难面对,这些年所感受到来自家庭带给她的偏执和冷漠。
但一次又一次像今天这样被安芷从冷风萧瑟中拉回的感受,也让她无比享受和依赖,有时候甚至会想希望这种事多发生几回。
恣宁很难形容她对安芷的眼泪,有何种等级的征服欲。
今天恣宁站在阳台的时候,发现玻璃围栏外零散飘落的雪花,没有一瓣可以伸手接的到。
或许是手上温度太高,也可能屋檐太远,连够得到都成了奢望,又何谈感受雪的融化。踮起脚尖,身体前倾,像极了七年前纵身一跃的轻松。
子辰的电话打断了恣宁,声音细微的变化迫使子辰在明知陈遇在老宅时还发信息过去提醒陈遇。
挂断电话,恣宁依旧偏执的要伸手感受雪花的温度。
站上矮脚凳,好像不止雪花偏执,风更是哗然。
看着十八楼外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雪花一片一片,连黑夜都算得上纯洁,或许生活在这种干净纯洁的风里,会是更自由?
恣宁想着,连续挂断了三个来自安芷的未接来电。
第四个电话若她要是再不接,那么比她先到楼下的,就是警车和救护车。
接起电话,听见安芷声音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刚刚伪装的冷漠淡然灰飞云散。所有以坚强筑成的堡垒,都在一句“小恣宁是不是累啦”全部溃败。
安芷同样也知道,与其矫揉造作的安慰,不如带恣宁逃走的实际行动来的彻底。
恣宁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就足以想要宣泄所有情绪,哪怕这种情绪已经上升到了生命的层面。
对一个人的信任,能达到,无论我多么黑暗,只要你的光照向我,那我便愿意试试走向你。
恣宁看着安芷心道:
或许缘分真的很奇妙,每一次重生,都还是认识你。安芷,其实,只做朋友,我不甘心......
餐厅能听到薄荷在外面玩玩具的声音,小猫今日的坏心情来自于被苏打水电到的舌头,和忘记喂猫条的健忘症主人。
“商人的功利思想未必是件坏事啊,只是对象不同。照你这么说,陈遇家还能不活了?”江繁一句话逗笑了三人。
老宅依旧如坐针毡的陈遇,无厘头打了个喷嚏,坐在正位喝茶的老者,眼神示意管家,关上了会客厅的大门。
“他家啊,他家属于,内部与斗争兼容了已经。”三人又笑起来。
江繁平日里健身,很少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倒也不耽误把剥好壳的小龙虾放进安芷面前的小碟子里,安芷手里剥的小龙虾一半进了恣宁的盘里。
这是生态平衡。
在恣宁认知中,爱情是人们无聊时创造于用来打发光阴的产物,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其本质上都是‘无聊透顶’。
但恣宁也清楚,在江繁和安芷之间,两个足够清醒的人沦陷,或许不算所谓真的无聊。
至少在她看起来,安芷是幸福的。
她不该去破坏这份幸福,哪怕是给安芷平淡的幸福生活带来一小点点小的波动。
更何况,以她臆想了无数遍的梦境,那是遍地荆棘丛。
其实江繁早回答过恣宁的问题。
人们往往是矛盾的,无聊时要创造爱情麻烦自己,等真正拥有时或许又要追求极致的自由,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认清当下,享受当下。
只不过江繁并没有了解到恣宁本质的想法。
若是有一天,江繁知道恣宁徘徊的是和安芷的关系,定会后悔所有安慰性的语句。
安芷仿佛天生具有爱人的能力,也天生具有被人爱的能力。
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人们排着队向她倾倒。
也是安芷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爱。
爱不止存在于血缘,无关利益,无关枫林晚,更无关所谓“生死疲劳”,也可以是纯粹的,洁净的。
“你们明天有什么安排?”恣宁问道。
“明天周几啊?”一到寒暑假,安芷对星期几这事儿就算是随机分配了。
“周日。”江繁敲击了两下手机屏幕。
“啊!这么快周日了?明天要哄小孩啊。。。笑笑前几天说要去主题酒店玩,我答应周日领她去来着。一起?”安芷问恣宁。
“别,别,我不爱‘玩火自焚’,你俩下午回来的早的话,去做个spa?”
“行。那明天早上我们走得早,你自己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就在这儿等我俩回来。”安芷嘱咐恣宁,看了眼江繁有点埋怨的说道“哎呀,臭江繁,你咋不提醒我一下呢。我得提前定主题包厢啊。”
安芷说着就要摘手套起身出去拿手机。
江繁笑了笑开口道:“我预订完了,等你啊,笑笑是没法赶在主题结束之前去玩了。”
“那我给姑姑发个信息告诉明天上午九点去接笑笑吧。”安芷补充,又要起身。
“祖宗哎,我告诉完了,你明天要穿的运动服我都嘱咐刘妈熨完挂在衣帽间了,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江繁有时候觉得安芷才是真像个小孩子。
笑笑是安芷姑姑家的孩子,四岁半,小姑娘活泼机灵的劲头像极了安芷小时候。
也喜欢和安芷江繁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这对哥哥姐姐领着出去玩。
小姑娘一直以为江繁就是安芷的亲哥哥,每次跟安芷视频时候都会问“你哥哥呢,你哥哥呢,我要给你哥哥看我新买的发卡。”
笑笑最喜欢的就是给江繁别上满头的粉色公主发卡,给安芷的长头发编成乱乱的样子。
江繁安芷任由她怎么闹都不会生气和不耐烦。
只不过小孩子的手终归有时候没轻没重,每次笑笑给安芷编头发时候,江繁都是一边用手捏着笑笑手里那缕头发靠近头顶的那端,一边一个劲儿的说“小祖宗,轻点的,轻点的”,生怕笑笑扯痛了安芷。
安芷总嫌他小题大做,比孩子还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