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来啦,快进来。”江母打开门,安芷端着一盘糖醋排骨站在门外,没腾出手输入密码。
安芷家和江繁家住对门很多年了,两家的阿姨,甚至还是亲姐妹。
早些年江母做生意刚起步,江父刚刚调任到菀宁市,大部分时间这个房子里只有江繁和从小照顾他的保姆阿姨,江繁有关童年的回忆都是关于安芷一家,还有就是在安母单位认识的恣宁和阿遇。江繁七八岁时候,江母江父才算稳定下来,开始往返于家庭和工作地点,也就是这时候,江亦可的到来,使得江父江母把对江繁童年的亏欠,全补偿给了小女儿。
安母,余巍,在政府担任林业局局长一职,三十四岁上任,直至今日从无纰漏,工作作风有条不紊,做事,稳,准,狠。被单位喻为:最具号召力的领导班子成员。在家中则是另一种温柔耐心样子。
安父经营着一家IT公司,表面上看起来严肃,但其实对员工像对待家人一样。在家里更是成为了余巍的专属跟班,每天最爱说的话就是“媳妇儿”。
安母安父的脾气稳定给安芷和江繁也产生了不少影响。
那时候的江繁看安母安父更像爸爸妈妈。
其实不止江繁,安芷应该算是这几个发小里唯一一个在幸福健康环境长大的孩子。
恣宁自小见惯了家庭是鸡飞狗跳的,也见惯了离婚结婚不过是一件不负责任的小事,随时可以进行的。
陈遇,家庭结构复杂,父母属于新时代家庭包办婚姻的产物,与其说是结婚,不如说是商业联姻,交换利益,连他的存在,也是依靠科技而非情感。父母虽面上维持家和万事兴,每周五是他们固定的表演日。但其实各自在外面有家庭,他更像是父母交代给家族的‘长孙答卷’。
几人都认为安芷家更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到现在还依稀看得见,当年小安芷在楼梯间一边拽住小江繁耳朵一边问“见到公主还不快快行礼!”,小江繁则是单膝跪地,两只手托起安芷的手,恭敬的献上小孩子的‘吻戒指礼’。
尽管那时候他们还不懂得戒指的含义。
而如今当江繁低头见到食指上的那一抹‘月色’时,就已明白。
当年的儿童把戏如同秘鲁寒流沿岸的浓雾,绵延至今。
“年华妈妈,我今天要回去吃饭,江繁前几天说想吃糖醋小排,我妈妈特意告诉刘阿姨做的,加了他喜欢的小话梅!”声音温软可爱。
年华把安芷当成亲女儿一般,尤其对安芷不缺乏少女俏皮的温润秀婉极为喜爱,和她年轻时候像极了。
“好好,也就是我们安安想的起来搭理这个臭小子,惯的他了。”
江繁正穿着剪裁精致的桑蚕丝睡衣从书房推门出来,手中还滑动着平板上今日的股票大盘,戴着一副只有在家才会佩戴的金丝边框眼镜,慵懒中不乏矜贵。
“怎么不进来”,江繁开口。
睡衣之下,腕表若隐若现。
“吃完饭老地方见啊,我今天回家吃饭。”
“好,少吃点啊,晚点老陈叫一起出去吃夜宵”
“听到啦”
‘老地方’是刚搬进这个房子时,安父为了哄喜欢看星星的安母开心,买来看星星的阁楼。
算是一个举架低一些的平层,天花板改成了高透度的水晶玻璃,夜空中的星星清晰可见,铺着大马士革花纹地毯的下沉式客厅几乎占据了这个房子。
地毯正中央是两个伊姆斯躺椅,旁边常年陈设着从世界各地买回来的天文望远镜。
安母不常来,索性这儿就变成了这几个孩子的秘密基地。
安芷开门进来时候,江繁坐在躺椅上,正抬头看着今晚的星星。
听见安芷进来,指着玻璃窗说道“今夜的繁星与真月亮,胜过高山无疆,缱绻明日清风朗朗”。
这是安芷曾经的随笔。
安芷的随笔,每一句都被江繁细致的保存着,每一句都印刻在心里。这是他认为,能更靠近安芷的捷径。
“江繁,我们聊聊。”安芷显然不想在说正事之前,铺垫什么今夜的月色。
缎面真丝的白色睡裙仍旧因为刚刚走过带起的风而轻轻晃动。
江繁起身,拿过来一条羊绒毛毯,盖在安芷腿上,动作轻柔的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陶瓷娃娃。
安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江繁则是觉得屋子里还是有点凉,固执的把毛毯又往上移了一点,尽管安芷并不感受的到冷。
索性坐到了安芷前面的毛毯上。低着头,迟迟不看向安芷的眼睛。
“数学系的新课题,我...挺喜欢的”。声音闷闷的。
江繁并未直说,但这无异于就是,肯定的答案。
“我就说嘛,小江老师,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期待多久了那么久,该去的!”
安芷笑的明媚,赞许之意过于明显。
江繁声音变得干涩,以下位者的姿态,抬头看着安芷。
“安芷,我去与不去一点都牵涉不了你的情感吗。还是说,你就这么希望我去。”
眼眸里的潮湿,与其说是暗自神伤,不如说是已经有些偏执。
“。”安芷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江繁。
“江繁,你不能强词夺理,这是好机会,对你来讲是,对我来讲也是,我是舍不得你,但我更希望你有很好的未来。如果你因为我们是这种关系而要改变你对前途的追求,我宁愿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安安,我没有这个意思,是我刚刚语气不好,我只是,不想我们人生旅途中有一年是距离几千公里。”
“江繁,一年之后我们会见面的,”
“那...能不能,以后别说这种话...”江繁总是以冷静沉着,情绪稳定示人。唯独对于安芷,就算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对江繁产生着极大的影响。
“好,以后...不说了”。安芷揉了揉面前红着眼睛的爱人头发,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我保证,每周都回来,让你看见我”江繁当然知道安芷一定会支持他去,但他也清楚,安芷有些冷静的过分。
“好,我等你”
江繁像只被主人安抚金毛犬,一只手摘下眼镜,将头埋在安芷腿前,呼吸之间,熟悉且浓郁的茉莉花气息,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江繁的脆弱模样,向来不会在安芷面前加以掩饰。
安芷也从躺椅起身,坐在地毯上,将羊绒毛毯的另一半盖在江繁身上。
月色下的阁楼内,江繁揽过安芷的肩膀,抬头看向此刻水晶玻璃窗外同一个区域的星空。
安芷用手紧紧攥住江繁的食指,包括那枚白玉戒指,依偎在江繁的臂弯里。
江繁的手很大,十指紧扣对安芷来说,并不很舒服。反而一只小手攥住大手的一根手指,小手又反过来被大手完完全全包裹住,像哄小朋友那样。
一遍遍的轻抚摩挲,是最不动声色的情话。
安芷心道,‘每当我攥紧你的一根手指,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便又用力了几分。
江繁同样。
两人就这样坐在地毯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望着繁星和月亮。
此刻,两人心中少年的爱意,如东风般浩荡。
安芷无需以作天作地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江繁也无需许下感人肺腑的誓言来表明真心。
一切,在两人眼中都会是顺其自然,任何事对于他们都该是水到渠成。
或许,只要是安芷,只要有明天,就都不算难熬,哪怕是几千公里的距离。
风带着思念越过的每一座高山都会成为地质年代极其缓慢的浪。
温暖熟悉的白芷气息,和覆盖在肩上手,这都是独属于江繁的温度。
安芷,是生理性拒绝亲密接触,严重洁癖患者,但唯独对江繁,可以喝同一杯水,接受得了穿同一件衣服衣服,更是接受得了江繁对她的所有触碰。
阁楼里挂钟摆动的声音与心跳同频,在时间旋涡里随青涩且真挚的爱意,流转星际。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这片安宁。
江繁从茶几上拿过手机,点开免提,“领导,已经把你要的宝贝接回来了,你们在哪呢,我跟子辰刚刚进地库,待会儿上去找你们”
“在阁楼,子辰也来啦!怎么不直接上来?”
“小安姐!恣宁说她有点堵车,让我们等她会儿,再一起上楼。”
“别打开箱子”江繁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老陈不难听出刚刚江繁的哽咽,在脑子里演了一出苦情戏码,他知道安芷最吃这套。
“呃...那个...江哥...”,林子辰回答含糊执拗。哪怕相处这么久,再听到江繁不容置疑的语气时,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啧,行吧,没事子辰你们玩吧”,江繁知道陈遇对毛茸茸的东西没兴趣,就没嘱咐,林子辰喜欢得很
,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倒也没有太过苛责。
“嗷?老江!他打开行,我打开就不行啊!”
陈遇喊的声音太大,江繁把本来贴在安芷面前的手机,递到最远。他才懒得回答听筒里陈遇的聒噪,轻轻一按,中断通话,也中断噪音。
林子辰和陈遇真正的关系,只有这几个人知道,子辰通过陈遇获得的所有事情的知情权,也早就是这几人默许的。
林子辰是恣宁的美术班同学,老陈去接恣宁下课,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单肩背着画板的少年,衬衫随意的挽起在看起来很有力量感的小臂,露出手腕上小叶紫檀的手串,这种少年少有的沉稳,不显违和。
眉骨线条的柔和,给一张冷峻面庞上带来了恰到好处的温润。
陈遇坐在待客室里,透过玻璃,正好与林子辰对视。
不知怎么,林子辰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玻璃门凝望。
陈遇从未想到可以用‘栀子花’来形容一位少年,而这恰恰对于林子辰,是完美契合。
用老陈的话来讲,他与林子辰是一见钟情,比日久生情更加深刻,深刻的甚至足以忽略性别。
安芷和恣宁,十分看好这份跨越世俗的爱情。
江繁虽然说不太理解这种同性别之间的爱情,但对于陈遇的选择,他无条件支持。
子辰是江东美院公认的“校草”,他在的地方,慕名而来拍照的追求者,不胜其数。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追求者的好意,以不善言辞为借口,不给任何人接触看看的机会。
地库,林子辰穿着一身柔软的米色毛衣休闲装版型硬朗,手腕上依旧是那串永远不会摘下来的小叶紫檀手串。
此时正蹲在车旁的地上和小家伙玩耍,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陈遇,眼睛里都是温柔。
子辰喜欢佩戴各种各样的戒指,下车之前就全部摘了下去,生怕刮到小家伙。
陈遇坐在靠开着车门的一侧,两腿交叠,一脸爱意的看着和小家伙一起玩的子辰,熟练的点燃了一支香烟,夹在指尖。这款香烟从刚开始的定制到后来大规模发行只经历了半年,陈遇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子辰刚摘下去的七八个戒指。
陈遇和江繁,是家长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典范,但这两个好学生典范私底下也是世俗叛逆少年。
白芷雪松混着巧克力的味道,在烟雾的萦绕中飘过,这是从江繁和陈遇十三岁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温度。
陈遇在子辰面前时,同样是不加包装修饰的。不介意子辰了解到他,对待其他人的薄情寡义,冷酷阴狠。
江繁安芷,可以说心思深,但没有什么阴险的手段。恣宁是对自己保护欲太强,跟别人保持距离,就算被伤害,也只会选择远离,不再纠缠。
而陈遇不同,六岁告诉在他家哭着喊着要他玩偶的吵闹表弟,老宅院子里养巨骨舌鱼的鱼池里有宝石,言语诱导他去捡。
院子里是鱼池的顶部,观赏区在地下。这也使得进入鱼池只需要轻轻一迈。
老宅管家平时喂鱼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成了巨骨舌鱼的晚餐。
透过客厅的玻璃门,看见表弟掉入鱼池,又转头静静看着墙上的挂钟,客厅里只剩核桃夹碎的声响。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到了。
陈遇立马换了一副惊恐样子大喊“救命啊,表弟掉进鱼池里了”,一边喊一边哭,直至会客厅的人全都聚集在西客厅。
所有人大惊失色,但对于两米深的巨骨舌鱼鱼池,也没人敢真的下去,况且早已无力回天。谁也没注意到,站在最后,刚刚还是惊恐状态的陈遇,此时面色如常,甚至有些因为解决了吵闹的欣慰。
他的姑姑姑父更是在那之后由于丧子之痛,一蹶不振。从此以后也再没有能跟他爸妈竞争股份而使得他母亲心力交瘁以致晕倒的人。
客厅的隔音玻璃,还有六七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都是陈遇最好的底牌。
这应该算是最早发生的事,类似的还有十三岁在监控死角,往以公谋私,危害他利益的校领导,即将要用的皮质颁奖箱里放艳照和使用过的避孕套,以及鉴定证书。
台上打开时,直播特写画面,棉绒布上本应该是几颗耀眼的金色奖牌,此时却是这位校领导和美女的艳照,以及没打开带有品牌包装的,甚至还有打开系上死扣了的避孕套。
导播就算切再快,几秒钟也足以让台下看的大差不差。
后续这位校长连带着“关系户”,该进的进去,该革职的革职。
陈遇从小看着家里大人争斗,性格上阴狠毒辣些,对任何不利于他的事和人都要连根拔除以绝后患。
这也算发展的必然性也算超越性,反而那种乖孩子形象不像陈家出来的孩子。
陈遇除了对安芷江繁恣宁这几个彻底以真心交往的好朋友,唯一的例外便是‘林子辰’,他对林子辰,是听话真挚体贴的,对林子辰的爱也是不含半分虚假的。
子辰对陈遇的喜欢,早些年源于人设,但不止于人设。他常说,陈遇是个很立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