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的好吗？”江繁开口，打开杯子，朝安芷面前递了过去，还萦绕着熟悉的雾气。
这是他们当同桌的第十一年。
从一年级温热的牛奶，到现在的茉莉飘雪。这个动作也整整重复了十一年。
安芷接过水杯，已经晾了会儿的茉莉花茶，刚刚可以入口，日复一日，从未缺席。
“很好啦”，安芷转过身去面向江繁，胳膊支撑在桌子上托着脸，睫毛上的冰霜尚未完全融化。
“小江老师，昨天睡的怎么样呀？有没有心潮澎湃到无法呼吸？”
江繁看着像只兔子似得小人儿，正在假装学做大人打趣他，只觉得无比可爱。笑得无奈又宠溺，放下笔，从包里拿出来一个蛋糕盒。
“早上回去时间这么短，没吃早饭吧”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想要不要一会儿跟恣宁下去买关东煮！江老师，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安芷手舞足蹈的说，惊喜的情感溢于言表，尽管早猜到了江繁今天会带早饭给她。她习惯于从毫不隐晦表达自己的喜欢和对别人的夸赞，从来都提供着最舒服最充足的情绪价值。真诚热烈又讨人喜欢。
江繁总会在这时候觉得自己有些幸运，能够遇见像小太阳一样的安芷。
“少贫。安同学，今天可是我们重新认识的第一天。”
安芷比了个‘嘘’的动作。
“你要跟我搞地下恋啊？”江繁抵触。
“好啦，我的小江老师，说与不说，谁还不知道你是谁啊？你说是不是？”安芷捏着江繁的袖口轻轻摇晃。
“手表，不许摘。”江繁提出底线。
“好好好，不摘。”
江繁把蛋糕推到安芷面前，打开叉子。
“快吃吧，等会儿要上课了，你就又要吃不完了。”在跟安芷说话时，他的语气总像哄小孩子。表现的好，要奖励小贴纸的内种。
“正好你和恣宁尝尝跟昨天晚上的蛋糕哪个更甜一点。”江繁轻声耳语，笑容带着一丝玩味。
安芷被盯的有点不自在，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哼了一声。拿上小蛋糕，就去最后一排找恣宁了。
“喏，有早饭加餐”安芷摘下恣宁的一只耳机。恣宁又用口型学安芷刚刚的话‘你家江老师，送了爱心早餐啊’，眼神瞟了瞟蛋糕。
“你快吃吧，吃蛋糕都堵不上你的嘴，他哪次不是给咱们一起送早饭”。说着把一只叉子递进恣宁手中。
跑去坐在最后一排吃蛋糕的小朋友，或许不会知道，她座位旁边，她的同桌正倚靠在椅子上，眼神凝于窗外稀疏枫叶的枯树上，心事重重，眉毛微蹙。
江繁的手指摩挲着那块腕表，仿佛在抚摸自己的爱人。转而笑意在脸上掩藏住，却从眼睛里溢出，跟他平日里的冷淡无言，不太契合。
沉稳矜贵的气质对江繁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天的江繁，身上有着一丝原本不属于他太阳气息，正在慢慢滋长。
“江繁，刘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她。”抱着篮球的陈遇跑进班。
“嗯”
陈遇路过安芷恣宁时，扔球到她们脚下，给班里弄出不小的声响。不过倒没打扰安芷和恣宁的聊天，她们早习惯陈遇的“过分活跃”。
“陈遇，再在班里拍球，就滚出去！”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尖锐刺耳。
很显然她是不习惯也不喜欢陈遇这过分“活泼好动”的。
陈遇赶紧捡起球，拿在手里。“错了，错了，老大，我改，气坏身体不值当啦！”
班主任无感于陈遇嬉皮笑脸的‘我错了，下次还敢。’
陈遇和江繁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一直展现着不同的人设。
江繁总是一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对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显得淡然自若的样子。而陈遇，却总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活跃在每一个社交圈子中。
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心里有分寸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同样有着热情真挚的一面，只展现给自己最信任的人。这两种人设，他们心照不宣，会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陈遇转头对安芷和恣宁做了个鬼脸，恣宁瞥了他一眼，“活该”
陈遇：“。”
班主任在讲台站着，陈遇不敢大声回怼，咬着牙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又幸灾乐祸”。在身后轻怼了一下恣宁的凳子。
“大小姐，马上就要上课了，要不要把老臣的座位还给老陈呢。”陈遇走到安芷书桌旁，用手叩了两下桌面。
“蛋糕，我俩吃不完了，这还给你留了个新叉子。”安芷指了指盒子里的蛋糕，起身要回座位。
“好的安大小姐，我吃。”
数学课上到一半，江繁从后门进入，绕了半个班回到自己的座位。
“竞赛的事啊？”安芷没停下手中正在跟着老师算题的笔，小声询问。
“嗯”江繁回答。
“这可是好机会，你怎么打算的？”
“嗯”
“去啊，老刘都找你三回了吧，多好的机会”
“认真听讲”
安芷的笔顿了顿，笔迹带上一丝生涩。
其实安芷心里很清楚，江繁如果参加竞赛，那便可以顺其自然的提前一年进入菀宁大学，参与这次国家级数学项目科研。
但她这段时间也能清楚感受到江繁的犹豫。
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候的那句“我想每一步都和你走在一起”，回荡在安芷耳边，甚至足以引发耳鸣，那时候他们还是心照不宣的‘朋友’。
数学课下课，安芷本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门外班主任的声音打断。
“安芷，江繁，你俩出来一下。”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班级。
江繁明显还在思考刚才的事，走路有些心不在焉，出门时胳膊撞到了门把手上，发出“嘶”的一声。
两人跟在班主任身后，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一位背着书包，但并未穿校服的学生，正坐在会客椅上。在他们进门时，从椅子上站起身。
“安芷，这是刘念，从镇里一中转到咱们学校的，以后是咱们班的一员了，她刚刚来还不熟悉这边，你们多带带她。”
班主任没停下手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动作，几摞打印纸平铺在桌子上。
“好”，安芷回答。
江繁在后门也嗯了一声。他在刚进办公室时，注意到茶杯里水所剩无几，拿着茶杯走向屋里的自动饮水机。屋里能清晰听到，他从茶叶罐里倾倒茶叶的沙沙声。
安芷江繁是被全校老师，领导公认的，眼里有活，会办事，不多嘴。
一度被认为是‘梦里才能拥有的神仙助手’。这脱不了家里对他们的教育。
安芷早已习惯江繁的绅士和礼貌。并不为此感到奇怪，甚至于没分给江繁一点目光，注意力全然在新同学身上。
此时新同学刘念正盯着江繁的背影，有些出神。
“刘念，这是安芷，咱们班的班长，学习成绩年级前五，尤其是物化，你有不会的多问问她，内位是江繁，学习委员，数学竞赛选手，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有什么事，他们都能帮你解决。”
对安芷和江繁的介绍，不仅包含了对他们的肯定，更是能从上挑的语调里，感受到班主任对得意门生的骄傲。
刘念先是跟安芷先打了个招呼，安芷拍了拍她的手，笑的大方又热络。
走过来的江繁，也礼貌性的回给刘念一个笑容，随后又恢复了没有过多冗杂表情的状态。
“对了，她刚来这边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先让她跟你坐同桌。先适应几天，我再给她调座位。”班主任对安芷说。拿过茶杯，忽然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江繁。
江繁的确不出所料，脸上是不断增加的不耐烦，不情愿。
“好的老师，我们会照顾好新同学的”，安芷赶紧回答班主任，吸引走了班主任看着江繁的目光。
安芷不用看都知道，本就没什么笑模样的江繁，这会儿气压更是有些低。
江繁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保持随和沉默的态度，除了这件事跟安芷有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点班主任也是知道的。
“江繁，你就还坐在安芷左边，桌子单例出去一排就行，不用挪到后面。”补上一句。
“嗯”，伴随着轻点的头。这次算真正恢复原本的淡然状态。
班主任在心里悄悄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哪都好，就是一提到跟安芷有关的，就要...’
“回去吧你们，有一套新的书，在班级后面书柜里，去拿就行。”
“好哒，老师再见”安芷拉着刘念的手往外走。江繁点了下头，示意班主任他也先走了。班主任其实是想问问他竞赛的事，但被打断了，没张开口。
“刘念同学，我是安芷，叫我安安也可以啦，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你要干什么就告诉我，在你适应之前，你都可以随时召唤我，不过当然，无论什么时候找我，我都是十分欢迎啦。”
安芷回头看向走在他们身后的江繁。
在只有安芷能看见的角度，江繁抬了抬眉。
这是又嫌别人给他找麻烦了。
安芷冲他翻了个白眼，告诫他‘嫌烦也别那么明显’
“好，谢谢你们。”刘念笑的开朗大方。拍了拍安芷正挽着她的那个胳膊，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
刘念还从没见过这种，矜贵沉稳，但又清爽干净的少年，身上还有着‘上位者’的成熟，以及独特的疏离感。更没见过端庄淡然与理智并存的感觉，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十八岁少女身上。忍不住对他们俩产生了好奇。但又发现他们连标准微笑角度，都有些相似。
回到班级，江繁很自觉的去搬了一套桌椅，接着把书拿过来给刘琦放好在桌子上。把自己的桌子和安芷的往左移了一个位置。
“谢谢，学习委员。”刘念的称呼有些生硬，她不知道如何称呼江繁。
“不用客气。我叫江繁”江繁回答了一声，便坐在了自己已经快贴在窗边的座位上。刚刚上完课间操的同学们陆续回班，与“陌生同学”初见。
安芷走到讲台，把刘念的名字写在黑板上。
“介绍一下，同学们，这是刘念，以后跟咱们是一个班的了。她刚转来有很多事情不熟悉，希望大家尽可能多的照顾照顾新同学，也希望大家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好好相处，共赴未来。”声音清晰，铿锵有力，同时简明扼要。
江繁带头鼓掌，班里随之开始鼓掌，以作欢迎。
安芷虽然平时看起来随和，但在正事上，一直是温柔且坚定，端庄自持，游刃有余，做事从来也是，有分寸，有底线，有脾气。
“大家好，我叫刘念，可以叫我念念，我是从附近镇里一中转来的，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也希望可以和大家共同度过未来的美好时光 。”班里有些轻微的讨论声，但很快掌声第二次响起。
两人回到座位。安芷坐在在中间，属实让她进出座位有些麻烦。
刘念从兜里拿出来几颗糖，给安芷两颗，示意她帮忙也给江繁一颗。
“谢谢，我平时不吃糖。”不过江繁也礼貌的把糖推到了自己面前的桌边。
“谢谢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蓝莓味的。”安芷不爱吃糖，人尽皆知，只不过不想辜负新同学的好意。
安芷尝试了两下糖纸都没撕开，余光一直在安芷身上的江繁，从她手里拿过去，撕开，递回。
安芷把糖放进嘴里，眉眼弯弯，江繁伸出手过去自然的拿走了安芷手中的糖皮。
举止行云流水，又显得十分恰和。
或许两个人早就习惯了，甚至可能都没察觉，看在刘念眼里。
不过江繁对她的微笑，还是在她心里掀起了一点点涟漪。
安芷虽是没耽误跟刘念说话，但心里始终惦记着竞赛的事，手指不断摩挲着另一只手食指的关节。
江繁注意到安芷的微小动作，身体向后靠，手臂搭在安芷的椅子上，轻轻拍了拍椅背，在安芷耳边小声说“小安老师，你的小动作好多。”
安芷懒得理会他的调侃。
不过江繁忘了，现在这个位置能听到他小声说话的可不止安芷自己，还有刘念。
刘念听见后感到有些惊讶，明明感觉江繁是个惜字如金的高冷学霸。这会儿正笑着在背后看着安芷，并且在安芷没有回应的前提下，自顾自说了四五句，仿佛应该是有回答的话。
但刘念听不懂江繁的话意在什么。余光几次回头，几次和江繁对视，能看到江繁的目光很快回到安芷在阳光下被风轻轻吹起的发丝。
刘念很喜欢种花，尽管安芷身上茉莉花香水味道很淡，还是让刘念找到了夸赞的突破点。
“你身上的茉莉花很好闻，像你一样温柔干净。”
“我的确很喜欢茉莉，纯洁，又不单调。”安芷打开水杯，抿了一口茉莉花茶。
“茉莉，茉莉”江繁小声说。
刘念听到的是两个重复的茉莉。
而安芷听到的正是江繁真正的隐喻：
‘茉莉’‘莫离’
安芷分不清自己是有些无奈他犹豫，还是为他会离开而提前感到落寞。
江繁正用手指上一圈圈缠绕着安芷的发丝。
安芷用力向后靠，压上他的手。
江繁吃痛。故意委屈的凑见安芷耳边
“小安老师，好痛啊”
“活该”安芷侧脸过去瞪他一眼。眼里从凌厉到柔和，“你到底怎么打算？”
其实安芷心里知道，这个机会该牢牢抓住，没什么好犹豫的。但也害怕听到江繁肯定答复。
他们从幼儿班开始，无论是兴趣班还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聚餐都算得上形影不离，不见面的天数从未超过五日，某种意义上，他们早就真正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江繁没回答，目光从安芷指尖慢慢向上。
江繁眼里的亏欠和落寞让他只敢看着安芷的发丝，而并非深蓝色双眸。
“小安老师一会儿去看我打球吗？不是要带新同学熟悉熟悉校园环境。”江繁移开话题。
安芷没再固执，转回身，点了点头。
恣宁慢走到安芷座位前面摆弄自己的画本，全然没注意到安芷的凝滞，“走啊，今天有火烧云。”
安芷回过神来，向刘念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翟恣宁。”
恣宁伸手与刘念轻握。“你好，欢迎。”
恣宁不善于牵起微笑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江繁没忍住别过头去笑，心里想着
‘笑比哭难看’。
“你好！可以叫我念念，思念的念。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声音高调，有些过分开朗，本就不擅交友的恣宁，顿了顿。如此的热情让她感到有些“吵闹”，礼貌性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安芷。
几个人边聊天边往楼下走，恣宁和付予则在一行人后面。
付予和恣宁眼睛一对上，恣宁就翻了个白眼。既腹诽了烦人的江繁，更腹诽了耽误安芷陪她写生的新同学—刘念。付予自然的拿着恣宁的画本，也紧跟着翻了个白眼。哪怕这种事，也得要跟上脚步。
（在这个班里，没人不知道付予喜欢恣宁这个冰山美人。）
正值下午五点的球场，火烧云充斥晚霞余晖，如花一笑百媚。
恣宁选了个好位置画画，付予给她放下画本，把自己的外套垫在看台上，充当坐垫。冬天的石阶还是有些凉。
基于刘念性格实在太过外向，安芷虽表面维持周全，但其实已经有点招架不住她不间断的问题。
不过刘念也不止问安芷，身边夏禾，舒畅几个女生，也都在被十万个为什么充斥。仿佛要一天之内了解班里的所有事。
问到最后，刘念忽然转过头问专注力全在篮球场上的安芷，“你和江繁是什么关系？”安芷顿了顿，有些诧异。
“他们俩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夏禾替安芷回答，语气已经开始有些许不耐烦。怎么了”夏禾微微皱眉。
“没事，感觉人挺有意思的，就好奇一下帅哥的‘私生活’，他有女朋友吗？他是不是很多人追啊？”
安芷笑笑，听见能够在她面前如此大方的以这种角度夸赞江繁，心里牵起一点别的感受。
正聊着，陈遇球打偏的球向安芷和刘念这边飞过来。
“小心！”江繁跨步跑向球飞来的方向，好在眼疾手快打掉了快砸向看台的球，行为比声音更先到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遇赶紧跑过来道歉，刘念还愣在差点被砸的状态里，嘴微张着。
“老陈，你TM能不能注点意。”江繁实在没忍住，大声向陈遇喊去。
陈遇一副‘我错了哥，别生气’窝囊谄媚样，向江繁堆笑。
刘念脑海里回想起刚刚江繁给她挡住的球，以及夕阳恰好留出江繁的轮廓。
刘念仿佛没听见陈遇的道歉，转而面向江繁“谢谢你，江繁。”
江繁机械性的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事就行。”
江繁看了眼同样受到惊吓的安芷，有点后怕，如果刚才他慢了一步，球砸过去，将会是一片不小的淤青。
想到这儿，又瞪了一眼老陈。
陈遇自知理亏，也知道真要是砸到安芷，江繁大概率会“收拾”他一顿。
他才是真正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江繁索性下场看比赛，盘腿坐在安芷脚边的地上。
“太凉了，你坐上面吧。”安芷戳了戳江繁。
“坐上面听不清你讲话。”
江繁看着台上的比赛，时而转过头来和安芷讨论场上的进程。
这么多年在江繁和陈遇的熏陶下，安芷和恣宁早对篮球规则烂熟于心，也早知道老陈“不靠谱”的球技，活像个人形追踪器，专门追杀安芷和恣宁。
刘念总是向提出一些‘业余’问题，江繁虽心里有些不耐烦，但教养依旧让他礼貌回应以让对方满意的答案，但并不算主动接下话头。
江繁自诩难以像安芷一样，他没有太多耐心去对待任何他不想产生交集的人。
可这节体育课的安芷，心思全然不在赛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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