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夜,风里裹着些凉意,齐安镇的晒谷场早挤满了人。浔阳温家的队伍占了最靠前的几排。
仪台最前端,有两人并站。左端是浔阳温家家主——温乐;十八岁上位,面对什么都是神色淡然的他,眸光流转间藏着计较,周身自带居高之威。旁侧人默然垂首,衣袂规整,难掩眉清骨冷,性执貌隽,待眉梢微挑,锋芒暗露,温翕却也规规矩矩的挨着温乐站,背脊挺得笔直。
这是他第九次跟着温家来齐安镇看火裙舞,起初是村长一遍遍登门请,后来温家也没什么要紧事,年年此时来一趟,倒成了改不掉的习惯。温乐身边总围着人,三两句搭着话,笑声飘过来,温翕却没敢抬眼,指尖悄悄攥紧了袖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晒谷场边的长凳上只坐着温家的人,无其他家族在场,众人目光皆落在场心,等着火裙舞开场。
火裙舞本该是驱邪纳祥的盛事,祈祷神明垂怜众生,可在场的人大多没什么肃穆模样,眉眼间藏着漫不经心,甚至有人低声说笑。
这话要从很早以前说起,大陆曾有六姓大族,传说是天上星宿神赐福而成,几百年来,六家供奉历家之神,乡民们也跟着依赖信任,总觉得有神明护着,日子便安稳。可两年前一场莫名的战争,打破了所有安稳,六家弟子损伤惨重,更苦了寻常乡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乡民们曾哭着去六家神庙求告,神明没显半点灵验,反倒被神庙的人赶了出来。从那以后,“神明护苍生”便成了笑话,唯有六家还执着于神明赋予的至高力量,乡民的不敬,六家的怨怼,渐渐成了彼此间解不开的疙瘩,六家也撂了话,不再护着这些不信神佛的乡民。
随着鼓点响起,火裙舞正式开始。场心的身影是新一届跳火裙舞的姑娘,村长的孙女阿云。谁都知道村长的苦,儿子儿媳早年间遭了刺杀,凶手至今没踪迹,只剩阿云这一个孙女相依为命,今日这场舞,既是镇子的仪式,也是他盼着孙女能平安顺遂的念想。
阿云的裙摆是正红的,裙边缀着的火绳被点燃,星火缠在裙角,她旋身时,火光便跟着流转,像一团跳动的暖焰,舞步起落间,火光映得她眉眼清亮,连夜风都似被染得温热,场下的说笑声渐渐淡了些,都被这热烈又灵动的舞姿勾了神。
忽然一阵邪风卷过,势头极猛,竟将裙边的火星吹得窜起,直燎上阿云的红色衣裙。
“啊!”
布料遇火便燃,红色裙摆瞬间烧起一片,场下顿时乱了,村长更是脸色煞白,嘶吼着冲过去,脱下身上厚实的外衣,死死裹住阿云的裙摆,来回按压,火星渐渐灭了,可衣裙已烧破大半,阿云窘迫地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残破的裙摆,眼眶泛红。
温翕正攥着心,余光却瞥见温家几个弟子凑在一起,眉眼轻佻,对着场心的阿云说着些不规矩的话,语气里满是挑逗。他心头一紧,没忍住,沉声呵斥:“闭嘴!”
话音落下,周遭静了一瞬,那几个弟子愣了愣,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不屑,却也没再说话。温翕刚松了口气,一转头,正对上温乐的视线,温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沉的,他心里一怵,连忙低下头,快步坐回座位,指尖又开始发紧。
场下的人还在议论那阵邪风来得蹊跷,没人能说清缘由。这时,一到声音从树后响起:“温家弟子,便是这般模样?见人落难不知体恤,反倒出言轻薄,传出去,也不怕丢了脸面。”
众人转头看去,他从树后缓步走出,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他抬手拢了拢衣袖,声音清朗却带着几分挑衅。
“你TM谁呀?”
“在下归化江家江昉,字明之!还请赐教!”
温家弟子脸色顿时难看,正要冲上去,温乐轻咳一声,示意停下,又忽然抬手,一掌拍在温翕的肩上,力道不轻,他俯身,温热的气息贴在温翕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温翕身子一僵,指尖动了动,缓缓抽出腰间的剑——望湖。剑身泛着冷光,出鞘时带起一阵轻响。他握着剑柄,脚步迈开,一步步走向江昉,眼神沉了下去,没多余的话,一剑朝着江昉心口刺去,速度又快又狠。
江昉早有防备,身形一侧,堪堪避开这一剑,同时反手抽出自己的剑——观澜。剑刃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两人身影交错,剑与剑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温翕的剑势凌厉,每一剑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江昉却不落下风,身形灵动,闪避间总能精准反击,两人你来我往,剑光缠在一起,分不清谁占上风,场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再敢说话。
缠斗许久,两人都有些喘息,却没半分退让。忽然,江昉猛地变招,剑势一转,避开温翕的剑锋,剑刃顺势向前,直直抵在了温翕的脖颈处,冷硬的剑刃贴着皮肤,带着刺骨的凉意。
温翕瞳孔一缩,却没慌,手腕用力一翻,剑也跟着转向,剑尖稳稳抵住了江昉的腹部,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刺穿衣物。
两人僵持在原地,距离极近,能看清彼此眼底的不服输,剑刃抵着要害,谁都不敢动,也不肯退。周遭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夜风卷过,带着火把的烟火气,两人的动作透着几分凶险,没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对峙的场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