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马嘉祺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疼醒的。全身上下的肌肉像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块都在尖叫。他尝试动了下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上铺,丁程鑫还在睡,呼吸均匀。对面床,宋亚轩蜷成一团,像只虾。刘耀文在打呼噜,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马嘉祺慢慢坐起来,动作像九十岁的老人。他看向窗外,天还是黑的,只有远处写字楼的几盏灯亮着,像夜的眼睛。
他想起张真源。
膝盖缝五针,韧带拉伤。在医院。两周。
而两周后,是王总给的死线。
马嘉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小腿肌肉一阵抽搐,他差点摔倒,扶住了床沿。
洗漱,换训练服,动作放得很慢。五点二十,他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马嘉祺走过去,想关窗,但停住了。他看向窗外,城市还在沉睡,街道空旷,只有几辆清洁车在缓慢移动。
“你也睡不着?”
马嘉祺回头。贺峻霖站在他身后,穿着单薄的训练服,抱着手臂,在发抖。
“嗯。”马嘉祺说,“疼得睡不着。”
“我也是。”贺峻霖走到窗边,和他并肩站着,“我昨晚梦见陈老师了,她说我呼吸全错,让我重做一百遍。然后我就在梦里做了一百遍呼吸练习,醒来发现真的在憋气,差点窒息。”
马嘉祺笑了,虽然笑的时候腹肌在疼。
“你说,张真源现在在干嘛?”贺峻霖问。
“可能在睡觉,可能在疼,可能在哭。”马嘉祺说,“也可能在想,怎么回来。”
“他能回来吗?医生说两周,但两周后……”贺峻霖没说完。
“不知道。”马嘉祺说,“但他说了,哪怕爬也要爬回来。”
贺峻霖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值得吗?”他问,“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机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马嘉祺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窗外,天空的边缘开始泛白,像宣纸被水浸透。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他说,“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放弃,我会后悔一辈子。不是后悔没成功,是后悔没试过。”
贺峻霖看着他。
“你后悔过吗?”他问,“两年前,你消失的时候。”
马嘉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后悔过。”他诚实地说,“后悔为什么没更努力一点,为什么没抓住机会,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但现在想想,也许那不是放弃,只是……累了。累了,就停下来了。但现在,我不想再停了。哪怕爬,也要爬到终点。”
贺峻霖点头。
“我也是。”他说,“我不想回去听那个老师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是这块料’。我想证明他错了,也想证明我自己对了。”
天又亮了一些。
“走吧。”马嘉祺说,“去训练室,趁没人,自己练练。”
“好。”
两人下楼。地下三层,走廊的灯还没开,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像恐怖片场景。练习室里,门虚掩着,里面有光。
马嘉祺推开门。
丁程鑫在里面。
他穿着训练服,在跳舞。没有音乐,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在跳昨天金在勋教的动作,一遍又一遍,每个动作都拆解开,慢放,研究角度,研究发力,研究表情。
马嘉祺和贺峻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们看着丁程鑫跳。在寂静的练习室里,在惨白的灯光下,他像一个孤独的朝圣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他几点起的?”贺峻霖小声问。
“不知道。”马嘉祺说,“可能没睡。”
丁程鑫跳完一遍,停下来,对着镜子调整呼吸。他看到门外的两人,没有惊讶,只是点头。
“进来吧。”
三人开始自主训练。马嘉祺练声乐,对着镜子练习呼吸,然后小声唱《光》的旋律。贺峻霖练柔韧性,压腿,表情痛苦。丁程鑫继续跳舞。
六点,其他人陆续来了。
刘耀文眼睛肿着,像没睡醒。严浩翔看起来很精神,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宋亚轩背着吉他,一脸困倦。
“张真源呢?”刘耀文问。
“在医院。”马嘉祺说。
“哦。”刘耀文顿了顿,“那我们今天……”
“照常训练。”丁程鑫打断他,“他不会希望我们因为他停下来。”
声乐课,六点半。
陈曼今天换了件灰色毛衣,看起来更严肃了。她扫了一眼六人。
“少了一个。”
“张真源受伤了,在医院。”马嘉祺说。
陈曼点头,没多问。
“今天继续练《光》。”她说,“但我要你们分声部。这首歌有三个声部:主旋律、和声、低音。现在,我测试一下你们适合哪个。”
她从宋亚轩开始。
“你,唱主旋律。”
宋亚轩唱了,完整,但陈曼皱眉。
“停。你的主旋律太‘完美’了,没有瑕疵,但也少了情感。你唱和声。”
宋亚轩改唱和声,声音立刻融入背景,像水融入水。
“可以。”陈曼说,“你负责和声。下一个,马嘉祺。”
马嘉祺唱主旋律,依然紧张,但比昨天好一些。
“音色可以,但技术太差。”陈曼说,“你先练低音,把基础打牢。”
“低音?”
“对。低音是地基,主旋律是建筑。地基不稳,建筑再美也会塌。”陈曼转向严浩翔,“你,主旋律。”
严浩翔唱了,技巧没问题,但陈曼摇头。
“你的主旋律像工作报告,没有起伏。你唱rap部分,我昨天改编了一段rap进去。”
严浩翔眼睛一亮。
接下来,刘耀文被分配唱副歌,因为他音色厚实,适合高潮部分。贺峻霖负责第二段主歌,因为他声音干净,适合叙事。丁程鑫……丁程鑫被分配到和声,和宋亚轩一起。
“为什么我是和声?”丁程鑫问。
“因为你的声音还没开发,不适合挑大梁。”陈曼说,“但和声需要稳定,你音准不错,可以。”
丁程鑫没再说什么,但马嘉祺看到他握紧了拳头。
分完声部,开始合练。
第一次合练,灾难。
宋亚轩和丁程鑫的和声不协调,一个太柔,一个太硬。严浩翔的rap节奏和歌曲脱节。刘耀文的副歌唱得太用力,像在嘶吼。贺峻霖紧张,声音抖。马嘉祺的低音……他根本找不到低音的位置。
“停。”陈曼按停钢琴,“你们现在像六个在各自房间里唱歌的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知道为什么吗?”
没人回答。
“因为你们没在听彼此。”陈曼说,“唱歌不是独白,是对话。你要听别人的声音,然后调整自己的声音,让它们融合。现在,再来。但这次,我要你们手拉手。”
“手拉手?”贺峻霖惊讶。
“对。物理接触能帮助你们建立联系。现在,围成一圈,手拉手。”
六人照做。马嘉祺左手拉着宋亚轩,右手拉着贺峻霖。宋亚轩的手很凉,贺峻霖的手在抖。
“现在,闭上眼睛。”陈曼说,“听我弹琴,然后唱。但这次,不要想技巧,不要想音准,想你们为什么要唱这首歌。想你们的梦想,想你们的痛苦,想你们现在手拉手的这些人。”
她开始弹前奏。
马嘉祺闭上眼睛。
黑暗里,只有钢琴声,和手掌传来的温度。宋亚轩的手很凉,贺峻霖的手在抖,刘耀文的手有茧,严浩翔的手干燥,丁程鑫的手……丁程鑫的手很用力,像在抓紧什么。
马嘉祺开始唱。
低音部分,他依然找不到调,但这一次,他没有慌张。他听着其他人的声音,试图融入。宋亚轩的和声像羽毛,轻轻托着他的声音。贺峻霖的主歌清澈,像溪流。刘耀文的副歌有力量,像海浪。严浩翔的rap是碎石,打破平滑。丁程鑫……丁程鑫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存在,像背景里的风。
他们唱完了。
睁开眼睛。
陈曼看着他们,表情复杂。
“好一点。”她说,“但还是不够。但至少,你们开始听了。现在,继续练。一小时,我要听到进步。”
一小时的合练,痛苦,但有进步。
马嘉祺慢慢找到低音的位置,虽然还不稳。宋亚轩和丁程鑫的和声开始融合。严浩翔的rap节奏对了。刘耀文学会控制力量。贺峻霖的声音不抖了。
七点半,休息十分钟。
马嘉祺走出教室,想透透气。走廊尽头,李飞站在那里,在抽烟。
看到马嘉祺,李飞掐灭烟。
“过来一下。”
马嘉祺走过去。
“李老师。”
“张真源的事,你怎么看?”李飞问。
马嘉祺一愣:“我……我不知道。”
“说实话。”
马嘉祺沉默了几秒。
“我觉得不公平。”他说,“他那么努力,却因为一次受伤,可能就要被淘汰。这不公平。”
“生活本来就不公平。”李飞说,“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觉得他应该回来吗?”
“当然应该。”
“即使他的腿可能废掉?”
马嘉祺僵住了。
“韧带拉伤,如果不好好养,可能会变成永久性损伤。”李飞说,“以后别说跳舞,走路都可能受影响。你觉得,为了一个出道的可能性,值得赌上一辈子吗?”
马嘉祺无法回答。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李飞继续说,“为了一个渺茫的梦想,赌上一切。最后,梦想没实现,身体也垮了。什么都没有。你觉得这是勇敢,但我觉得这是愚蠢。”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个?”马嘉祺问,“如果你觉得这是愚蠢的,为什么还要当负责人?”
李飞看着他,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涩。
“因为总得有人做这个工作。总得有人告诉这些孩子现实是什么,总得有人在最后拉他们一把,哪怕他们自己不想被拉。”
他顿了顿。
“我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王总那边,压力很大。星耀资本投资这个项目,不是做慈善,是要回报的。他们看中的是丁程鑫、宋亚轩、严浩翔。至于其他人……包括你,都是可替代的。如果张真源两周后回不来,或者回来了但跟不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而你们其他人,如果表现不好,也一样。”
马嘉祺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劝劝张真源。”李飞说,“让他好好养伤,不要急着回来。如果两周后真的不行……就放弃吧。回四川,好好生活。偶像不是人生的全部。”
“他不会听的。”马嘉祺说。
“我知道。”李飞叹气,“但总得有人说。你是唯一一个主动帮他的人,他可能会听你的。”
马嘉祺沉默。
“还有,”李飞压低声音,“王总那边,可能有别的计划。我听到他和助理谈话,说如果第一期效果不好,可能会换方向,做虚拟偶像。所以,你们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更少。”
“虚拟偶像?”
“对。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会受伤,不会闹解约的偶像。”李飞苦笑,“资本最喜欢的那种。所以,你们要证明,真人偶像有虚拟偶像没有的东西。情感,真实,瑕疵。但你们现在,连最基本的和谐都做不到。”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陈曼走出来。
“休息时间结束了。”
马嘉祺点头,走回教室。
但李飞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
虚拟偶像。资本。淘汰。永久性损伤。
还有张真源,在医院,可能正在计划怎么提前回来。
声乐课继续,但马嘉祺心不在焉。他唱错了好几个音,被陈曼用眼神警告。
“集中精神。”陈曼说。
马嘉祺努力集中,但脑子里全是张真源拖着伤腿跳舞的画面,还有李飞说的“可能废掉”。
九点,声乐课结束。接下来是两小时的自习时间,然后才是舞蹈课。
马嘉祺走到走廊尽头,拿出手机,想给张真源打电话,但发现自己没有他的号码。
“你要打给他?”丁程鑫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嗯。”马嘉祺说,“但没号码。”
“我有。”丁程鑫报出一串数字,“李飞给我的,说如果有事可以联系。”
马嘉祺拨号。
响了五声,接通了。
“喂?”是张真源的声音,很轻,很疲惫。
“是我,马嘉祺。”
“马哥……”张真源的声音一下子带了哭腔,“对不起,我拖累大家了……”
“别说傻话。”马嘉祺说,“伤怎么样了?”
“缝了针,疼。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就是韧带……要养。”
“那就好好养。”马嘉祺说,“别急着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马哥。”张真源说,“你知道我老家什么样吗?”
“不知道。”
“山,很多山。我家在一个山沟里,到县城要坐三小时车。我爸是矿工,我妈种地。我妹妹十岁,还没出过县城。我来北京那天,我妹妹拉着我的手说,哥,你要当大明星,然后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
他的声音在抖。
“我答应她了。我不能……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我爸妈白卖那头猪。所以,马哥,你别劝我。我会回去的,早点回去。我不能等两周,两周后,我就跟不上了。我要现在就开始练,在床上练,练上半身,练唱歌,练表情。我不能停。”
马嘉祺闭上眼睛。
“你会废掉的。”
“那就废掉。”张真源说,“废掉也比没试过强。”
电话挂断了。
马嘉祺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很久。
丁程鑫靠在墙上,看着他。
“他说什么?”
“他说他会回来,早点回来。”
丁程鑫点头,似乎不意外。
“你怎么想?”马嘉祺问。
“我尊重他的选择。”丁程鑫说,“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命怎么活,怎么死。”
“但你不觉得这是愚蠢的吗?”
“愚蠢。”丁程鑫说,“但有时候,人需要一点愚蠢,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转身走向练习室。
马嘉祺跟着他。
练习室里,其他人已经开始自习。宋亚轩在写歌,严浩翔在练rap,刘耀文在背歌词,贺峻霖在压腿。
马嘉祺走到角落,坐下,拿出《光》的乐谱。
他看着那些音符,那些歌词,那些关于梦想、关于挣扎、关于光的字句。
他想,也许张真源是对的。
也许有时候,人需要一点愚蠢,一点不顾一切,才能在黑暗里,看见光。
哪怕那光是假的。
哪怕那光会熄灭。
至少,在熄灭之前,它曾亮过。
他开始练习。
低音,呼吸,音准。
一遍又一遍。
就像张真源,在医院的病床上,也在练习。
练习不放弃。
练习在绝望里,找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