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于昨日22:25提交的‘特藏室·待销毁档案(编号:T/DH-20231026-001)’销毁申请,已被驳回。请申请人于三日内至特藏室复核档案状态,并提交纸质版情况说明。审批人:特藏室主管,吴志远。”
邮件的格式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措辞严谨,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行政冷漠。
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苏净瓷的视网膜上。
特藏室主管,吴志远。
江城大学图书馆的组织架构里,根本没有这个职位。
吴志远只是一个历史系的研究生。
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拥有驳回馆内行政流程的权限?
苏净瓷的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拨通了图书馆馆长的办公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馆长睡意惺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同学,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苏净瓷的声音瞬间切换到那种略带紧张和不确定的学生模式,语速微快,透着几分无措:“王馆长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历史系的苏净瓷,昨天在特藏室做志愿者,发现一批霉变档案,就提交了销毁申请。但是刚刚收到邮件,被一位叫吴志远的主管驳回了,我……我不太清楚后续流程,想问一下这位主管的办公室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馆长的声音清醒了不少,带着明显的困惑:“吴志远?我们馆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主管啊。是不是系统出错了?你把邮件转发给我看看。销毁流程驳回肯定要有明确理由的,不可能这么草率。”
“好的,谢谢馆长。”
挂断电话,苏净瓷脸上的那份学生气的茫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没有转发邮件,那只会将馆长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她直接点开邮件的源文件,一长串代码在屏幕上飞速划过,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串代表着来源的IP地址。
她将地址输入校内网的后台查询系统,结果让她心脏猛地一缩。
IP地址指向的,是图书馆地下一层仓储区的一台终端机。
状态备注:已报废。
报废原因:三年前电路起火,机体严重损毁。
至今未拆除。
一个不存在的主管,用一台三年前就已烧毁的电脑,驳回了她试图销毁被污染档案的申请。
周文昭的执念,已经不再满足于附身在活人身上,它开始像病毒一样,侵入并污染了这所大学的数字神经。
上午十点零三分,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图书馆大厅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
苏净瓷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图书馆志愿者安全管理条例》,找到了正在当班的赵阿姨。
赵阿姨已经醒了,面色依旧苍白,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
她对昨晚发生的一切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恐怖的梦,梦里一直在哭。
“赵阿姨,我来做一下安全回访。”苏净瓷的语气温和而专业,像个尽职尽责的学生干部,“昨晚馆里好像有设备异常,我想申请调取一下特藏室周边过去四十八小时的刷卡记录,排查一下是不是有管理漏洞。”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赵阿姨没有多想,很快帮她打开了后台权限。
一行行数据在屏幕上滚动,苏净瓷的目光锁定在昨夜的时间段。
记录显示,吴志远,学号2021030118,于昨夜23时17分,刷校园卡进入特藏室。
离开时间是0时04分,停留时长47分钟。
然而,当苏净瓷调取同一时间段特藏室门口的监控录像时,画面里却空无一人。
走廊的灯光静静地亮着,只有光线因电流的细微波动而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明暗变化,仿佛一段被抽走了灵魂的时间切片。
他进去了,却没有留下任何影像。
苏净瓷不动声色,继续往下翻阅吴志远的校园卡消费记录。
一条记录让她瞳孔骤然收紧。
消费时间:凌晨0时02分。
消费项目:矿泉水,一瓶。
消费地点:校南区,钟楼旁自动售货机。
那台售货机她有印象,就立在废弃钟楼旁那口老井的不远处。
因为南区改造,整个区域早已断电,那台机器锈迹斑斑,屏幕漆黑,停用至少有五年了。
一个活人,用一张真实的校园卡,在一台没有通电的报废机器上,买了一瓶水。
这件事本身,比任何鬼故事都更令人毛骨悚T然。
中午十二点十八分,二食堂三楼,人声鼎沸。
苏净瓷端着餐盘,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吴志远。
他瘦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嘴唇干裂,指甲泛着与赵阿姨如出一辙的青紫色。
他面前的餐盘里几乎没动,只是机械地用筷子拨弄着米饭,眼神涣散,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这具躯壳。
苏净瓷自然地坐到他对面,脸上挂着学妹见到学长的、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崇拜:“吴学长,好巧啊!听说你最近在研究校史,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吴志远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身体微微一颤,过了好几秒才聚焦视线,认出是苏净瓷。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苏学妹啊,什么问题?”
“就是关于图书馆特藏室那批民国档案的编码,”苏净瓷故作苦恼地皱起眉,“我昨天整理的时候发现,编号‘民三·地脉乙’,这个‘民三’我一直以为是民国三年,但查了资料又对不上。学长你知道这个编码规则吗?”
提到档案,吴志远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那是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原本涣散的神情变得专注,语速也陡然加快:
“你搞错了。‘民’代表档案属性,不是年份。江城大学的这套编码体系很特殊,是‘属性+地区+年份+分类+序列’。‘民三’的‘三’,代表的是第三级保密等级。而‘地脉乙’,‘乙’也不是简单的排序,它指向的是一条隐秘的分支——所有带‘乙’字号的卷宗,都与当年的‘江心岭断层勘探事件’有关,这些是官方目录里查不到的。”
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刻在脑子里的文字,甚至连一些极为生僻的、只有当年档案整理者才知道的内部术语都脱口而出。
这根本不是吴志远能知道的知识。
这是周文昭的知识。那本被他藏起来的笔记里的内容。
苏净瓷的心沉到了谷底。
周文昭的执念,正在将吴志远变成它在阳间的“数据库”。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光,状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片用纸巾包好的新鲜薄荷叶。
“原来是这样,谢谢学长!你懂得真多!”她一边说着,一边以一个极为自然的动作,将餐盘旁的水杯往吴志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