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会议后的几天,训练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小棠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冰,虽然无声,但寒意刺骨。她每日准时出现,记录训练数据,分发心理状态量表,再准时离开。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无人与她多说一句话。
Fly的对抗路打法变得更加凶悍,仿佛把训练赛当成了宣泄口。一诺训练时依旧专注,但下训后活泼的笑声少了许多。久诚则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戴着耳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出稳定而密集的节奏,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而梦泪,作为队长和资历最老的灵魂人物,他的态度决定了整个团队的基调。他对林小棠的“KPI计划”报以彻底的、无声的漠视,仿佛她和她那套方案,只是俱乐部一时兴起的无用摆设,迟早会被竞技场上的真实胜负淘汰。
打破僵局的,是一条深夜发来的微信。
林小棠正在公寓里对着满屏的数据模型进行最后的调试,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跳了出来。头像是一片简单的星空,备注只有两个字:梦泪。
她点击通过。
几乎是在下一秒,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弹了出来:
“明天下午两点,基地楼下咖啡馆,单独聊聊。关于你的‘方案’。”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是梦泪一贯的风格。林小棠回了一个同样简洁的“好”字。
第二天,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梦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帽衫,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面前放着一杯冰水,没动。
“直接说条件吧。”林小棠坐下,开门见山。她不认为这位传奇野王找她是为了喝咖啡叙旧。
梦雨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而平静,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透彻。“我家里,一直在催婚。”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催得很紧。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女友’,至少在未来一年内,能应付所有家庭场合和可能的舆论探查。”
林小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评估风险与收益。“你想让我扮演这个角色。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梦泪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闪烁,“在合同期内,我会配合你那个‘恋爱实验’的数据采集。并且,以队长的身份,确保Fly、久诚、一诺他们至少不会明面上抗拒你的基础观察要求。”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交易。梦泪的配合,是打破团队冰层最有效的破冰锤。而且,这种“协议关系”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戏剧性和研究价值的“高浓度互动样本”。
“协议细节。”林小棠立刻进入状态,从随身平板调出一个空白文档,“关系存续期、需履行的具体义务(如见面频率、社交平台互动级别)、保密条款、单方终止条件……”
梦泪听着她一条条清晰列出的条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提到“必要时需有肢体接触以应对突发情况”时,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可以。”他等她说完,补充道,“但所有接触,需提前约定,且仅限于‘必要’范围。我的私人生活,不希望被过度打扰。”
“合理。”林小棠点头,迅速拟好一份简洁的电子协议,双方当场签字。效率高得惊人。
“那么,梦泪选手,”林小棠收起平板,语气恢复成公事公办的分析师,“根据初步观察计划,我们的第一次‘数据采集互动’将在明天傍晚进行。内容是:共进晚餐,并参观你常去的私人训练场地。目的是了解你在非战队集体环境下的行为模式。”
梦泪看了她两秒,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真是迫不及待”。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时间地点发我。”
第一次“数据采集”,在一家僻静的日料店包厢。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餐具轻碰的声音。林小棠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在平板上记录着什么,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也都围绕着他的饮食习惯、对安静环境的偏好、甚至对店内灯光亮度的感受。
梦泪的回答简短而精准,像他游戏里的操作。直到林小棠问到一个问题:“你选择用‘协议’来解决家庭压力,是认为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吗?”
他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是。”他回答,“感情是赛场上最不可控的变量。与其浪费时间去应对不确定的风险,不如用明确的规则约束结果。”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林小棠的心坎里。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找到同类”的微光,但很快被更严密的数据理性覆盖。“很理性的决策。”她评价道,顺手在平板上记录:样本A(梦泪),决策逻辑核心:规避情感变量风险,追求确定性。与实验者底层逻辑吻合度高达85%。
晚餐后,梦泪开车带她去了一个地方。不是想象中的高端网吧或私人会所,而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规模不大的电竞馆。里面人不多,空气里有淡淡的烟味和旧设备的味道。
“最早打职业前,常来这里。”梦泪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里面一台机器前坐下,开机,“后来就算拿了冠军,偶尔心烦,还是会过来打两把路人局。这里…没那么多眼睛。”
林小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登录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号,进入游戏。屏幕上光影流动,他操作的打野英雄在峡谷中穿梭,节奏沉稳老辣,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掌控全局的耐心。这与她在比赛录像里看到的、团队体系中那个侵略性极强的野王形象,微妙地不同。
她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专注的侧脸,以及屏幕上那些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纯粹享受游戏进程的操作。平板上,她新建了一个分类:样本A的“私人锚点”与环境偏好。
那天晚上,林小棠的实验日志里多了长长的一段数据。她分析了晚餐对话的文本,评估了环境对他的松弛效应,甚至计算了他在这家老电竞馆的平均单局时长比训练赛多出1.7分钟。
而在日志的最后,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关闭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加了一行不带任何数据分析的小字:
“他提到‘感情是风险’时的眼神,和他十五分钟前精准计算惩戒伤害抢下主宰时的眼神,相似度很高。”
“是一种,将自己也作为可控变量的一部分,进行精密调控的冷静。”
写完这行,她迅速回删,仿佛那是什么不该存在的程序错误。然后,她将文档加密保存,标题为:《协议样本A-首次独立观察数据》。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到自己房间的梦泪,点开了林小棠几乎空白的社交平台主页。看了几分钟后,他退出界面,给家里发了条消息:“妈,最近有比赛,很忙。女朋友的事,下次回去再说。”
发完信息,他走到窗边,看着基地外城市的灯火。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今晚在旧电竞馆里,她站在他身后,屏幕光映在她专注记录的平板和镜片上时,那副冷静到极致,却又因极度专注而显得异常生动的侧脸。
他忽然觉得,这场始于纯粹利益交换的协议,或许并不会像他预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简单的“应付任务”。
而是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预判走向的,新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