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高坐金銮殿，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本就淡漠的神情愈发疏离。他垂眼看着殿下叩拜的秀女们，听着那些刻意拿捏的娇柔嗓音，心中只觉厌烦。
"皇帝，"太后在一旁温声开口，"这些秀女都是满蒙两族的贵女，总得选出几个，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儿子选了三轮，未能入眼。"他声音平淡，"许是缘分未到。"
"缘分事小，子嗣事大。"太后笑意未变，话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皇帝莫要任性。"
"儿子省得。"他答得敷衍，目光已飘向殿外。
终于轮到了镶白旗。
明姝站在队尾，低眉顺眼，看着前面几位秀女一个个被撩了牌子，或是欢喜或是黯然地退下。她心跳得极快，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道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烫得她耳根发热。
"满洲镶白旗四品典仪钮祜禄·凌柱之女，钮祜禄·明姝，年十七。"
苏培盛唱名时，声音竟有些发颤，目光死死钉在明姝脸上，像见了鬼。
明姝……
雍正猛地抬头，龙椅扶手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是她。
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行礼时动作行云流水，低着头的模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生得极美，观音般的面容，左眼角一颗淡色泪痣，在晨光下盈盈欲坠。
一模一样。
连那颗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臣女钮祜禄·明姝，叩见皇上、太后。"她的声音柔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愿皇上圣体安康，太后凤体康泰。"
"起。"雍正几乎是抢在太后前头开口，声音发紧。
他死死盯着她，喉结滚动，眼眶慢慢红了。
"抬起头来。"
明姝应声抬头，眼睛却依例低垂着，不敢直视天颜。她的目光落在龙袍下摆的江崖海水纹上，陌生而疏离，没有半分旧日情意。
可雍正不在乎。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一寸寸描摹，像是怕一眨眼，她就又消失了。
太后瞧见儿子这副模样，心下一沉。她仔细打量明姝，观音面，泪痣，弱柳扶风的身段，模样倒是好的怪不得皇帝失态。
当初那个死在江南的女子，传回的消息只说姓阮，是绣坊出身，却未曾提过名讳，太后也未想到这里。
"瞧这孩子，"太后忽然开口，笑得慈和，"身子太弱，面色也不好，恐于皇嗣有碍。不如……"
"皇额娘此言差矣。"雍正打断她，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紫禁城里多的是名医珍药，还怕医不好一个小女子？"
"皇帝，"太后笑容未变，话却更冷，"选秀选的是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贤内助，不是供起来的瓷娃娃。"
"瓷娃娃又如何？"雍正抬眸，目光锐利如刀，"朕就喜欢娇养着。"
他话音未落，苏培盛已尖着嗓子唱道："留牌子，赐香囊！"
太后脸色骤变，可木已成舟，当着满殿秀女的面，不好驳了皇帝的脸面。
明姝接过香囊，指尖微颤。她总觉得，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炽烈得几乎要将她烧穿。她忍不住悄悄回首，却与雍正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红得像熬了整夜，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狂喜、绝望、怨怼，还有深不见底的思念。
她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睫，匆匆随队伍退下。
雍正一直盯着那个背影，直到消失在殿门外。他看见了，看见她最后那一眼，陌生、疏离，像是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君王。
没有当初小院里的依赖，没有灯下绣花时的温柔，没有为他留灯时的牵挂。
她……不记得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上慢慢割。他以为自己会狂喜，会疯，会不管不顾冲下去将她揉进怀里。可此刻，他只觉得空。
天大的喜事，砸下来，却成了最深的绝望。
"余下的，"他忽然起身，对太后草草一揖，"有劳皇额娘做主。养心殿还有折子，儿子先行告退。"
他走得极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殿外，苏培盛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您这是……"
"去查，"他声音嘶哑，"给朕查清楚，钮祜禄·明姝这一年，都经历了什么。"
"她为何会失忆，去了何方，为何会……不认得朕。"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可苏培盛分明看见，主子的眼眶，红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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