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清晨,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
明姝披了件月白色的褙子,独自踱进东厢的书房。这宅子是苏培盛一手置办的,处处透着用心,连书房都布置得极雅致——黄花梨的书案,博古架上摆着几本蓝皮旧书,窗外恰是一株芭蕉,雨打叶片的沙沙声,像极了一首没完没了的诗。
她从前也识得几个字。
爹爹在世时,曾抱着她在膝头,一字一句地教她念《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记得自己奶声奶气地跟着念,爹爹便笑,说我的姝儿以后定是个才女。可后来爹爹病了,家里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供她读书?那些字,便随着爹爹的咳血声,一点点忘在了尘土里。
如今倒好,有了这满屋子的书,有了这大把的光阴。
她随手抽了本《诗经》,翻开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些字她大半不认得,可偏偏觉得美,美得像他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她用手指描着那些笔画,一笔一划,像描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姑娘,"春杏端着燕窝进来,见她对书发呆,笑道,"您想识字,何不请个先生?"
明姝摇头:"我这把年纪了,还学什么。"
"哪里就年纪大了?"春杏将燕窝放在案头,"苏公……哦不,苏管家说了,姑娘您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只管开口。这宅子里的一切,都是您的。"
她没接话,目光又落回书上。
她其实想学,想得厉害。想读懂他看过的书,想写出能让他展眉的字,想有一天站在他面前时,不再是那个只会说"我这样的人不配"的绣坊孤女。
可她更怕。
怕学得太快,会忍不住给他写信;怕写得太勤,会让他觉得自己烦;怕字里行间露了太多情意,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不懂进退。
窗外晨光渐亮,透过芭蕉叶筛进屋里,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想起他为她捂手时说"你的日子,我想试着懂一懂",想起他摩挲她泪痣时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于是她轻声对春杏说:"不必请先生。我自己慢慢看,一天认三个字,一年也有一千个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跃成龙,而是能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去。
哪怕这条路,长得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