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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围

黎明与夕阳

“下一个,初三(七)班,合唱节目《黄河大合唱》,准备候场!”

  染落拿着对讲机,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拔高,在嘈杂的后台通道里像一柄尖锐的锥子,刺破了沉闷的空气。黎晚叙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宋屿无声地、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力道,引到了舞台侧幕后方。这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攒动的人影拉得扭曲而模糊。空气里混杂着汗水、脂粉、布景板的油漆味,还有演出前特有的、紧绷的、几乎凝滞的焦躁。

  她刚刚逃离的地方,那个让她心慌意乱、几乎无法呼吸的中心地带,此刻被重重人影、道具箱和杂乱的背景声隔开,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但手腕上,被许未然抓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的、带着颤抖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而更深处,是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刺痛——来自苏烬辞那平静无波、甚至未曾停留的一瞥,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瞬间冻结了她血液里所有奔流的恐慌、羞耻、和无处可藏的狼狈,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灭顶的麻木。

  “黎晚叙!发什么呆!节目单!下一个节目单!”染落的催促在耳边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躁。黎晚叙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手忙脚乱地在手里那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张中翻找。手指冰凉,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几次都没能抽出正确的节目单。

  “给。”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手指稳而准地抽出了标有“高二(七)班,合唱《黄河大合唱》”字样的那张纸,递给了染落。是宋屿。他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黎晚叙手里大部分杂乱的单据,此刻正有条不紊地快速翻看着下一场的安排。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眉骨和鼻梁的线条被勾勒出清晰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在混乱中心,那个挡在她身前,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许未然说“松开她”的人,只是一个错觉。

  “谢、谢谢。”黎晚叙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细微得几乎被周围的噪音吞没。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磨损的地板,仿佛那里藏着能让她瞬间消失的裂缝。

  “没事。”宋屿的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务。他将另一张节目单递过来,“这是下下个,语言类节目,你拿好,等会儿给四中的对接人。”他的手指在纸面轻轻点了点,指节分明,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黎晚叙接过来,纸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整个混乱的后台,似乎只有宋屿,从她失魂落魄地撞到他胸口开始,就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却又高效到极致的姿态,接管了她身边的混乱。他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流,帮她找到染落,从她手里接过那些她几乎捏不住的纸,再清晰冷静地告诉她该做什么,下一步在哪里。他没有一句安慰,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近乎本能地,在她周围建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般的秩序,将她与那些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形的目光和喧嚣隔绝开来。

  “让一让!让一让!道具!道具要过!”几个穿着黑色工装、满头大汗的工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画着森林背景的泡沫板,喘着粗气挤过来。人群像被劈开的海水,纷纷向两边躲避。黎晚叙正低头核对节目单,猝不及防,被后退的人猛地一撞,脚下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小心。”

  就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只手臂从旁边伸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肘。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带着她向旁边退开半步,正好让开了那个笨重的道具板。是宋屿。他甚至没有转身,目光依旧落在手里那页节目单上,另一只手却精准地、及时地,将她从可能的碰撞和摔倒中拉开。那触碰短暂而克制,一触即分,仿佛只是扶了一下即将倾倒的货物,不带任何多余的温度或情绪。随即,他收回手,重新将目光投向通道深处,似乎在确认下一个节目的准备情况。

  黎晚叙的心跳漏了一拍,又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刚才的惊吓,而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触碰。那隔着校服衣袖传递过来的、属于宋屿的体温,是温热的,甚至是有些烫的,与他此刻脸上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她猛地抬头看向他,他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染落,”宋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嘈杂,“四中舞蹈节目的领队好像在前台找负责人确认灯光,你最好去一下。”

  染落正被另一个班的服装问题缠得焦头烂额,闻言立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啊对!我去去就来!黎晚叙,你看好这边,别让人乱碰道具!宋屿,麻烦你再帮帮她,别出错!”说完,风风火火地拨开人群冲向前台。

  通道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远处模糊的喧哗。黎晚叙紧紧攥着节目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该说点什么,谢谢他刚才的搀扶,谢谢他一直以来的……解围?可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觉得脸上发烫,不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难堪、后怕、以及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对此刻这短暂“独处”的局促。

  宋屿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站着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默的、扎根在混乱中的白杨。他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堆放的杂物,掠过匆忙走过的人群,最后落在侧幕条缝隙里透出的、舞台上变幻的光影。那里,前一个节目的音乐正走向高潮,掌声和欢呼隐约传来,衬得后台这方寸之地的嘈杂,更显出几分荒诞的、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刚才……”黎晚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你。”

  宋屿几不可察地侧了侧头,目光依旧没有落在她脸上,只是看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不用谢。举手之劳。”

  又是“举手之劳”。黎晚叙想起他递来解题纸条时,也是这样平淡的语气。仿佛这一切,解围,搀扶,隔绝混乱,都只是他顺手为之,不值一提。可这“顺手”,却在她兵荒马乱的世界里,像一根沉默的、却异常牢固的绳索,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溺水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她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刚才的失态,解释她和许未然、和苏烬辞之间那混乱不堪的关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苍白无力的,“……给你添麻烦了。”

  这次,宋屿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探究,也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静无波的、近乎透彻的平静。他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舞台上透出的光影。

  “麻烦算不上。”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意味,“只是,下次别走神。这里人多,容易出事。”

  他的语气,就像老师提醒一个上课分心的学生,或者教练训诫一个训练不专心的队员。没有任何额外的关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揣测。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黎晚叙的脸更烫了,一股混合着羞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可“只是”后面是什么?是被旧事冲击得魂不守舍?这些,她又该如何启齿?又有谁会在意?

  “知道了。”她低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宋屿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侧幕的阴影里,听着前台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热闹而遥远的声响。那喧嚣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失真。而他们所在的这片昏暗、拥挤、空气浑浊的角落,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胶质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黎晚叙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淡淡皂角的气息,混合着后台特有的、灰尘和油漆的味道。这气息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她偷偷抬眼,瞥向他的侧脸。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滚动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这个认知,让黎晚叙心里那点莫名的委屈,奇异地消散了一些。他不是神,他也会累。他只是比她更擅长掩藏,更擅长在混乱中维持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和镇定。

  “初三(七)班!上场了!快!快!”前方传来急促的催促声。扮演黄河船夫的男生们吼着号子,扛着象征性的船桨,表情严肃地列队,准备上场。后台的气氛瞬间被推上另一个高潮。

  宋屿微微侧身,让开通道。黎晚叙也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汹涌的人流从他们身边挤过,带着热浪和汗味。就在人流的间隙,黎晚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投向了通道另一侧,那个她刚刚逃离的方向。

  许未然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上台了,还是去了别处。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此刻被几个调试乐器的学生占据。而苏烬辞……他还站在原来的位置附近,背对着这边,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听身边的老师最后交代什么。他站得很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自己那个安静、有序、与她全然无关的世界里,连一个回眸,都吝于给予。

  心脏某个地方,又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冰凉的刺痛。但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尖锐,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或许是因为麻木,或许是因为……身边这堵沉默的、却真实存在的“墙”。

  就在这时,苏烬辞似乎交代完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过身,准备跟着队伍往舞台侧翼移动。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是无意识地,扫过了这边。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昏暗的光线,隔着弥漫的灰尘和喧嚣,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在黎晚叙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没有惊讶,没有厌恶,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目光平静得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片飘过的尘埃,一个背景板里模糊的人影。然后,没有丝毫停顿,他移开了视线,迈开脚步,汇入走向舞台的人群,消失在侧幕条后。

  那一眼,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彻底。它像一道无声的判决,将她彻底驱逐出了他的世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黎晚叙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褪去,又在下一秒,轰然回流,冲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

  “走了。”宋屿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伸手,虚虚地在她手臂外侧挡了一下,隔开又一个急匆匆跑过的、抱着服装箱的学生。“去那边等着,下一个节目该核对道具了。”

  他没有问她怎么了,没有安慰,甚至没有对她的失态投以任何探究的一瞥。他只是陈述下一个任务,告诉她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像一台精准的导航仪,在混乱的迷宫里,为她标出唯一清晰、可行的路径。

  黎晚叙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紧绷了一些。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倒映着后台晃动的、破碎的光影,也倒映着她此刻苍白失神、狼狈不堪的脸。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被他这样“看”着,黎晚叙却没有感到被审视、被怜悯、或被看穿的不适。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虚脱的安定感。他看见了她的狼狈,她的失态,她所有的不堪和脆弱,但他不问,不说,只是用他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为她隔开一片得以喘息的、暂时的安全区。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灰尘和汗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腔,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干涩,却不再颤抖:“好。”

  她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穿过依旧嘈杂混乱的后台。前方的路依旧拥挤,光影陆离,人声鼎沸。但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虚浮。她看着前方那个沉默而挺拔的背影,看着他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流,看着他冷静地处理着染落交代下来的、一件接一件的琐事。他没有回头,没有催促,只是以一种稳定不变的节奏,向前走着。

  而身后,那片承载了太多猝不及防的疼痛、难堪与冰冷的修罗场,那两道曾让她窒息的目光,那两段早已断裂、只余寒意的过往,终于,被重重叠叠的人影、炫目的灯光、和喧嚣的声浪,彻底隔绝在了视线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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