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陈默站在唯一的那扇小窗前,月光透过肮脏的玻璃,在他脚下投下了一片惨白的光斑。他的背对着门口,身体僵硬,仿佛一尊石像。
“陈默?”苏雨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绳索我整理好了,还有手电筒……你怎么样了?”
陈默没有回头。他的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压制住那种从血液里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
那东西在他体内。
它像是一条冰冷的、有着无数细足的蜈蚣,正顺着他的经脉,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行。所过之处,他的血管变成了冰蓝色,皮肤下凸起一道道游走的硬结。
“我没事。”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缓缓地松开拳头。
月光下,他的掌心清晰可见。那条黑色的纹路已经从掌纹深处爬了出来,像是一条活生生的黑色细线虫,正盘踞在他的生命线上。虫体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仿佛在呼吸。
陈默死死地盯着它,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它的“意识”。那不是智慧生物的思考,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饥饿。它渴望吞噬他的生气,渴望将他的身体变成另一个怨气的巢穴。
“陈默!”苏雨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冲上阁楼,一眼就看到了他掌心中那条诡异的黑虫。
“别过来!”陈默猛地将手藏到身后。
“那是什么?是刚才那只手上的黑血?!”苏雨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它在动!它在往你胳膊里钻!”
“我知道。”陈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股冰冷的蠕动感已经爬到了他的手腕处。
他想起了父亲日志里的一句话:“怨灵并非无形,它的本质是‘念’,但也能化作‘形’。它会寄生,会模仿,会将宿主变成它的一部分。”
这就是它的寄生。
“苏雨,听我说。”陈默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果我失控了,或者我变成了别的东西……”
“不要说这种话!”苏雨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我们去医院!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用的。”陈默摇了摇头,轻轻挣脱了苏雨的手,“它不在皮肉里,它在我的‘气’里。只有井底的‘源水’,或者‘镇魂’的力量才能净化它。”
他抬起左手,指了指窗外院子里那个巨大的石手。
“它在用这种方式控制我,引诱我。它知道我必须在它彻底侵蚀我之前,去井底寻找解药。”
陈默转身,走向墙角那堆备用的登山装备。他拿起最粗的一根尼龙绳,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和左手,将右手的手腕死死地绑在了阁楼的承重梁上。
“你干什么?!”苏雨惊恐地看着他。
“它在吞噬我的知觉。”陈默咬着牙,用力拉了拉绳子,确保足够结实,“我怕等一下下井的时候,这只手会不受控制地攻击你,或者……把我自己拖进井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另一卷绳索,检查着手电筒的电量。
“准备好了吗?”陈默看向苏雨,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苏雨看着他那只被绑在梁上的右手,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她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准备好了。”苏雨哽咽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强光手电和一个备用的对讲机,“电池都是满的。我……我会在上面守着‘镇魂剑’。如果你拉绳子,我就把你拉上来。”
“好。”陈默点了点头,接过装备。
他没有再说话,背着背包,拖着那只被绑在绳索另一端的手,一步步走下楼梯。
这一次,他没有走前门。
他穿过客厅,推开后窗,直接跳进了后院。
月光下,那只巨大的石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它静静地矗立在院子里,像是一座诡异的纪念碑。手背上,“镇魂剑”发出的微弱金光,是这死寂院子里唯一的光源。
陈默走到井口。
井口的边缘,不知何时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黑色冰晶。那不是普通的冰,而是怨气凝结成的“阴煞冰”。触之即死。
他将绳索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井架上,然后将绳索垂入井中。
这一次,井壁上那些黑色的“头发”似乎都因为“镇魂剑”的威压而变得死气沉沉,不再摆动。
陈默看了一眼那只被绑在梁上、此刻却空荡荡的绳索末端(他在下井前解开了左手的束缚,将绳索系在了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踩上了井壁。
熟悉的湿滑和冰冷再次传来。
他像一只壁虎一样,缓缓地向下爬去。
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光柱。下降了约莫十米,他再次触碰到了那个井底石室的地面。
但这一次,石室的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
石室中央,那个被铁栏杆封死的洞口,此刻已经完全破碎。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巨大黑洞出现在那里,黑色的怨气像喷泉一样从洞里喷涌而出,撞击在石室的穹顶,又缓缓落下,形成了一场黑色的“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味。
陈默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穿过这场“黑雨”,走向石室的中央。
黑洞的边缘,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石块。而在那些石块旁边,陈默看到了一件让他浑身血液倒流的东西。
那是一件灰色的中山装。
和他在石室角落里看到的那具“守尸人”干尸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脚尖拨开了那件中山装。
衣服下面,是一具蜷缩着的、已经完全干瘪的尸体。
尸体的头颅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看不清面容。
但那尸体身上穿着的,正是父亲陈守仁在失踪前穿的那件旧夹克。
“父亲……?”
陈默的声音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不是被怨灵变成了怪物吗?不是在引诱他吗?
为什么……会有一具尸体在这里?
他鼓起全身的勇气,伸出脚,轻轻踢了踢那具干尸。
干尸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头。
陈默屏住了呼吸。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时,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张脸……
那张脸没有腐烂,甚至没有干瘪。
那是一张保养得当、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的脸。
那不是父亲陈守仁。
那是……张瘸子。
是桃源村唯一的幸存者,那个住在村口破庙里的老村长!
陈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老村长不是在村口的破庙里吗?他怎么会死在这里?而且,他为什么会穿着父亲的衣服?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干尸的样子?
无数个疑问像炸弹一样在陈默的脑海中炸开。
就在这时,那具“老村长”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
它那双干枯的眼球,缓缓地转动,死死地盯住了陈默。
紧接着,尸体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它张开了嘴,发出的声音,竟然是父亲陈守仁的声音:
“傻孩子……你终于来了。”
“你以为……我是谁?”
尸体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不属于人类的弧度。
“你以为我是你父亲?”
“还是以为……我是那个老不死的瘸子?”
陈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手电筒差点掉落。
“你……你到底是谁?”他嘶吼道。
尸体缓缓地、一节一节地站了起来。它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我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影子。”
“我是你母亲的噩梦。”
“我……是你心里最深的恐惧。”
尸体一步步走向陈默,它的身体在移动中开始发生变化。干瘪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你父亲……早就死了。”
“死在三年前。”
“而我……一直穿着他的皮,在等你。”
话音刚落,尸体猛地一抖。
它身上那层干瘪的人皮,像是一件破旧的衣服一样,从身上滑落下来。
人皮之下,没有血肉,没有骨骼。
只有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黑色粘液。
粘液中,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浮现、沉没。
而在那团粘液的最顶端,一张陈默无比熟悉的脸,正对着他微笑。
那是——
陈默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