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那诡异的铃声抽干了。
陈默死死地盯着井沿上那截发黑的断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父亲的无名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根处还留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这不可能是假的。
那个总是严肃、不苟言笑的男人,真的已经化作了这枯井旁的一抔烂肉。
“别看!”苏雨一把捂住陈默的眼睛,将他向后拽了半步。
就在这一瞬间,井沿上那个布满铜绿的、拇指大小的青铜铃铛,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叮——
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响刺破夜空,不再是刚才那种清脆的“叮铃”,而像是金属断裂般的哀鸣。
井口那道狭窄的缝隙里,猛地喷出一股刺骨的阴风!
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陈腐的、像是浸泡了千年的烂木头气味。手电筒的光束在风中剧烈摇晃,照见那缝隙里似乎有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疯狂地挤压、推搡,想要挤出那道窄缝!
“它在生气!”苏雨失声尖叫,“因为它给的东西被我们发现了!”
陈默猛地回过神,心中的悲痛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勇气取代。他推开苏雨的手,死死盯着那口井,吼道:“它在怕!它怕这个铃铛!”
他想起了父亲日志里的话:“铃声是它唯一的克星。”
即便这铃声现在听起来如此诡异,即便它是怨灵主动送出来的,但它的本质,依然是那个怪物所畏惧的东西。
“我要下去。”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你疯了?!”苏雨一把抱住他的腰,“陈默,那是陷阱!它就是想让你下去!你没看到你父亲的手指吗?!”
“正因为它想让我下去,我才更要去。”陈默转过身,双手扶着苏雨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苏雨,你听懂父亲日志里的意思了吗?”
“‘守门人的血是引子’。它需要我的血,需要我这个‘钥匙’去完成某种仪式,或者是去填补封印的缺口。它既然费尽心机地引诱我,说明它无法强行把我拖下去,说明井底的封印虽然松动,但还在起作用!”
“现在,它甚至送出了克制它自己的‘镇魂铃’,这说明什么?说明它在害怕!害怕我拿着铃铛在外面摇响,彻底破坏它的计划!所以它想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让我亲手把这个威胁送入井底,或者让我因为恐惧而不敢触碰它!”
苏雨愣住了,她没想到陈默在如此巨大的刺激下,思维反而变得如此清晰。
“可是……下面太可怕了……”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
“如果我不下去,等到天亮,或者等到它不再害怕那个铃铛的时候,我们都得死。”陈默松开苏雨,弯腰捡起了井沿上的那根枯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个青铜铃铛。
铃铛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陈默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铃铛的瞬间,井口缝隙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震得他耳膜生疼。
但他没有缩手。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活物般的触感。
他捡起了铃铛。
入手很轻,铜绿下似乎有金色的光泽流转。当他握住铃铛的那一刻,井底那股阴风瞬间停止了,连带着墙壁里那些“沙沙”的抓挠声也一同消失了。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它在等我。”陈默握紧了铃铛,另一只手打开了那个红木盒子,将铃铛放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苏雨:“如果我没能上来,或者我上来后变得不像我自己……”
“别说这种话!”苏雨打断了他。
“听我说,”陈默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绳,上面穿着一把小小的铜钥匙,“这是我母亲当年留下的,也是这栋房子里所有暗格的总钥匙。如果我回不来,天亮后你拿着它,去把所有关于‘渊噬’的资料都烧掉。然后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苏雨看着那把铜钥匙,泪水夺眶而出。
陈默没有再看她,他转过身,走到井口。他解下身上的背包,将红木盒子固定在胸前,然后抓住了井壁上垂下的一根早已腐朽的麻绳。
“等一下!”苏雨突然冲过来,将她背包里的一捆登山绳系在了陈默的腰上,“把另一端系在井架上。如果下面有情况,我会拉你上来。”
陈默点了点头,将绳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绑在了井口那个巨大的石碾子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苏雨苍白的脸,然后深吸一口气,踩上了井壁的凹槽。
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并不是石头的坚硬,而是一种湿滑、柔软,甚至带着些许弹性的触感。低头看去,井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的苔藓,那苔藓像是人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石壁上。
手电筒的光束向下延伸,只能照亮下方两三米的距离。再往下,是无尽的黑暗。
“沙沙……”
随着他下落,井壁上的“头发”开始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仿佛不是在下井,而是在钻进某个巨大生物的食道里。
下降了约莫五米,陈默的脚底终于触碰到了实物。
那不是井底的淤泥,而是一块平整的、冰冷的石板。
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石室之中。石室的墙壁上,刻满了和红木盒子上一模一样的符文。而在石室的正中央,有一个向下的、被铁栏杆封死的洞口。
那个洞口,才是真正的“井”。
陈默踩着石室的地面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听起来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同时走路。
突然,他停住了。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石室的一面墙上。那里,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和书房暗格里一模一样的“七井镇魂阵”。
而在阵法的中心,那个狰狞的鬼头图案,竟然在缓缓地转动。
更恐怖的是,那鬼头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陈默。
“你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在他耳边,而是在他的脑海里。
那声音像是父亲的声音,却又掺杂着无数个其他人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陈默的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的红木盒子。
“你是谁?”他颤抖着问道。
“我是你父亲,”那个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我也是你母亲,我是这井下所有的亡魂。”
石室中央那个被铁栏杆封死的洞口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幽绿色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逐渐汇聚成一只巨大的、由无数眼球拼凑而成的眼睛。
那只眼睛悬浮在铁栏杆上方,死死地盯着陈默。
“孩子,把盒子打开。”那个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诱惑,“把里面的‘镇魂铃’拿出来,摇响它。只要你摇响它,封印就会彻底破碎,我们就能团聚了。”
陈默的手指触碰到红木盒子的卡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那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真的有父亲和母亲的面孔在闪烁。
“摇响它……”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响,“只要你摇响它,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陈默的手指微微颤抖,缓缓地扣住了盒子的卡扣。
咔哒。
盒子打开了。
那只巨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贪婪和狂喜。
“对……就是这样……拿起铃铛……”
陈默伸出手,从盒子里拿出了那个青铜铃铛。
他握紧了铃铛,高高举起。
那只巨大的眼睛兴奋地颤抖起来,井底的怨气开始疯狂地翻涌。
然而,陈默并没有摇响铃铛。
他握着铃铛的手,猛地向后一扬,狠狠地砸向了身后的石壁!
“你想要它?那你就永远别想要!”
哐当——!!!
一声巨响,青铜铃铛被狠狠地砸碎在石壁上。铜屑四溅,那幽绿色的光芒瞬间熄灭。
“啊——!!!”
整个井底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那只巨大的眼睛痛苦地扭曲着,消散在空气中。
“你这个疯子!你会后悔的!”
那个声音在极度的怨毒中,渐渐消失。
陈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的手被碎裂的铜片划破了,鲜血滴落在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铃铛,又看向那只已经消失的眼睛。
他知道,他赌赢了。
它怕的不是铃铛本身,而是铃铛被正确地使用。
而现在,铃铛碎了,它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也失去了引诱他的筹码。
但这只是开始。
因为当他抬起头时,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看到石室的墙壁上,那些红色的符文,正在缓缓地被黑色的血液覆盖。
封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而他,被困在了这个即将崩塌的井底石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