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客厅四壁上,那些由湿痕形成的模糊人形轮廓,在闪电消逝后并未完全隐去,而是化作了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它们像是一幅幅被水浸湿的炭笔画,无声地扭曲着,仿佛随时会从平面中挣脱出来。
苏雨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红木盒子,呼吸急促。作为一名民俗学者,她见过无数关于鬼神的记载,但当这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恐怖真实地摆在面前时,她依然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守门人……”苏雨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指向盒子上那口雕刻的枯井,“我在导师的绝密档案里见过类似的描述。在古老的传说中,‘守门人’并非驱魔师,而是被诅咒的血脉。他们世世代代负责看守‘界膜’薄弱之处,防止‘彼端’的生物入侵。”
陈默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雨:“你知道这个?”
“我只知道只言片语。”苏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从墙壁上那些恐怖的阴影移开,“档案里提到,守门人的职责往往伴随着巨大的牺牲,甚至……疯狂。你父亲他……”
“他失败了。”陈默接过话,声音沙哑,“他没能守住这扇门。”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盒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刚才那只从墙里伸出的鬼手,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
“陈默,”苏雨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坚定,“既然我们暂时出不去,就必须弄清楚我们在面对什么。这个盒子既是‘锁’,也是‘钥匙’。你父亲把它藏得那么严实,一定留下了线索。”
陈默看着苏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点了点头:“父亲的书房里,应该还有更多的资料。”
“带我去。”
两人重新拿起手电筒,背靠着背,警惕地穿过客厅。墙壁上那些阴影似乎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蠕动,那种“沙沙”的抓挠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密集,仿佛有无数虫豸在墙内啃噬着木梁。
书房的门半开着,里面一片狼藉,那是陈默刚才翻找时弄乱的。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书架,最后停在了书桌上方那幅被陈默扯下黑布的地图上。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陈默这才发现,地图周围墙壁的墙纸有些许翘起。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一抠。
“嘶啦——”
一块巴掌大小的墙纸被轻易地撕了下来。
墙纸后面,不是砖石,而是一层被涂黑的木板。木板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符咒。那符咒由无数扭曲的线条组成,中心是一个狰狞的鬼头,四周环绕着七口井的图案。
而在木板的缝隙里,塞着几张泛黄的纸页。
“这是……”苏雨凑过来,看到那个符咒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七井镇魂阵’!传说中上古时期用来镇压绝世凶煞的阵法!这面墙后面,难道是……”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父亲书房的布局,这面墙的后面,正是后院枯井的方位!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力去推那块木板。
木板发出“咯吱”一声,竟然向内凹陷了进去。
“这里是个暗格!”陈默惊呼。
随着木板的凹陷,书桌下方的地板突然传来一阵机括转动的声响。一块地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方形孔洞。
一个陈旧的、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从孔洞中缓缓升起,停在了桌面上。
陈默和苏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父亲……他在书房里设了双重机关。”陈默拿起那个铁皮盒子,入手冰凉。盒子没有锁,只是扣着一个生锈的卡扣。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也没有武器。
只有一叠厚厚的、用麻绳捆好的稿纸,一个老旧的录音机,和一盘标着“勿听”字样的磁带。
“这是……父亲的手稿!”陈默颤抖着拿起那叠稿纸。
苏雨则拿起了那盘磁带,眉头紧锁:“为什么要特别标注‘勿听’?这里面录了什么?”
陈默翻开了手稿的第一页。那上面不是打印字,而是父亲那熟悉的、却越来越潦草狂乱的笔迹。
《关于“渊噬”的观察日志——陈守仁著》
第一天:
我终于确认了它的存在。它不是迷信,不是传说。它就在井底。我能感觉到它的眼睛,那是一只由无数死者眼球拼凑而成的巨大眼珠。它在看我,在读我的心。
第五天:
它开始说话了。它模仿小默的声音,在深夜里叫我。它说小默在井里迷路了,让我下去接他。我知道是假的,小默在城里读书。但我还是差点拿着绳子下去了。我真是个蠢货。
第十五天:
村里的老李头来了。他想看看井里有什么。我没拦住他。他趴在井口,只看了一眼……就疯了。他尖叫着说井里全是手,那些手在抓他的脚踝。他跑出去了,撞死在村口的槐树上。血流了一地。
第三十天:
它变得更强大了。它告诉我,我的妻子没有死,她就在井底。她说她在等我。我知道这是陷阱,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了她的脸,她在水里向我微笑。
……
第一百天:
我的身体开始腐烂了。不是皮肤,是骨头。我能感觉到体内的骨头在发黑,在变脆。这是它的诅咒。它在通过井水污染我的身体。
我必须做一个了结。
我知道唯一的办法是用“守门人”的血作为引子,配合“骨盒”和“镇魂铃”重新加固封印。
但我下不去那个决心。
因为它答应我,只要我打开盒子,放出里面的“钥匙”,它就让我见到我的妻子,见到我的小默。
我是个懦夫。
我要打开盒子了。
如果有人看到这本日志,请离这口井远一点。
不要听井里的声音。
不要碰井里的水。
如果你必须对抗它,请找到“镇魂铃”。
铃声是它唯一的克星。
对不起,小默。爸爸没能守住。
……
(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被几滴干涸的黑色血迹染黑。)
陈默的手在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死于抑郁症,是死于学术研究的压力。原来,父亲是被这口井,被这个名为“渊噬”的怪物折磨致死的。
“镇魂铃……”苏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陈默,你听!”
她指向窗外。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整个枯岭镇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那片寂静中,一阵若有若无的、清脆的铃声,正从后院的枯井方向,幽幽地飘来。
叮铃……叮铃……
那铃声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在人的脑海里响起。
随着铃声的响起,书房墙壁上那些“沙沙”的抓挠声瞬间消失了。就连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土腥味,也似乎被这铃声净化了不少。
“是它在响吗?”苏雨紧张地问,“那个‘镇魂铃’?”
陈默摇了摇头,脸色变得煞白:“不。父亲的日志里说,‘铃声是它唯一的克星’。但这铃声……”
他猛地看向窗外那口漆黑的枯井,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但这铃声里,夹杂着父亲的笑声。”
果然,随着那清脆的铃声,一阵低沉、压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笑声,混杂在其中,飘进了书房。
那是陈守仁的笑声。
充满了疯狂、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邀请。
“呵呵……呵呵呵……默儿,下来吧……铃声为你而响,门已经为你打开了……”
陈默死死地抓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那铃声越来越近,仿佛不是从井里传来,而是从他自己的脑子里传来。
苏雨痛苦地捂住耳朵,脸色惨白:“这声音……在干扰我的思维!它在让我想去那口井!”
陈默一把抓住苏雨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他看着桌上父亲的日志,又看向窗外那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枯井。
他知道,那个东西在向他下战书。
它用父亲的声音,用镇魂铃的铃声,引诱他去井边。
这或许是一个陷阱,但这也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真相的机会。
“我们得去井边。”陈默做出了决定,声音虽然颤抖,却无比坚定。
“什么?!”苏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它在引诱我,说明它需要我。”陈默拿起桌上的红木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父亲说,守门人的血是引子。也许,只有我才能终结这一切。”
他看向苏雨,眼神中充满了歉意:“苏雨,这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或者……”
“闭嘴!”苏雨打断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桃木短剑,虽然她的手在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鬼地方吗?我跟你一起去。”
陈默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拿起手电筒,握紧了各自的“武器”——陈默抱着冰冷的骨盒,苏雨紧握桃木剑。
他们推开房门,走进了后院。
雨后的泥土松软而泥泞,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音。那诡异的铃声和父亲的笑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枯井就在眼前。
井口黑洞洞的,那块厚重的井盖不知何时已经盖上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
而那清脆的铃声,正是从那道缝隙里传出来的。
叮铃……叮铃……
陈默和苏雨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井口。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井沿上,那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陈默走近一看,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井沿上,放着的是一截被斩断的手指。
那是他父亲的手指。
而在那截断指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布满铜绿的、拇指大小的青铜铃铛。
铃铛的铃舌上,还缠绕着一根黑色的、长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