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镇

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写着“青石镇”的石牌前停下。苏晚裹紧外套，跟着母亲苏月下了车，冷冽的风卷着山间的湿气扑过来，带着一股草木和泥土混合的腥气，和城市里的汽车尾气截然不同。

“走快点，天黑前得把老宅的门打开。”苏月的声音裹在风里，听着有些发飘，她拎着行李箱快步往前走，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没有丝毫留恋。

苏晚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镇口的景象：青石板路蜿蜒向镇子深处，路边的老槐树歪着脖子，树底下摆着两个石墩，几个老人坐在旁边晒太阳，眼神齐刷刷落在她们母女身上，带着小镇人特有的打量。

这是苏晚第一次来青石镇。从小到大，母亲绝口不提自己的老家，就连外婆生病的那几年，母亲也是独自来探望，从不让她跟着。苏晚只知道外婆叫林秀禾，住在一个叫青石镇的地方，其他的，一概不知。

三天前，外婆去世的消息传来，苏晚看着母亲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十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收拾东西，跟我去青石镇。”

一路无话，母女俩沿着青石板路走到镇子尽头，一栋灰砖黛瓦的老宅子出现在眼前。院墙爬满了爬山虎，枯黄的藤蔓在风里晃悠，两扇木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门楣上的“林宅”二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苏月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手指碰到铜环时顿了一下，才咬着牙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悠长的响动，惊起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老宅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石板缝里钻出青苔，堂屋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樟木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去把堂屋的灰扫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锅。”苏月把钥匙丢给苏晚，转身走向侧院的厨房，脚步依旧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苏晚捏着钥匙走进堂屋，八仙桌落了一层厚灰，墙上挂着外婆的黑白遗照，照片里的老人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苏晚对着照片鞠了一躬，才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

灰尘呛得她直咳嗽，扫到里屋时，她看到一个樟木箱摆在床脚，箱子上的铜锁闪着暗光，样式很古朴。苏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记得母亲的钥匙串里有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或许能打开这个箱子。

她跑回堂屋，在母亲的包里翻找，果然摸到了那把铜钥匙。回到里屋，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樟木箱里铺着一层红色的绸缎，上面摆着几件外婆的旧衣裳，苏晚把衣裳拿开，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一摸，是个铁盒子，巴掌大小，表面锈迹斑斑。

打开铁盒，里面是十几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边缘已经泛黄发脆。苏晚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收件人写着“阿禾亲启”，落款是“阿远”，日期是1970年的深秋。

她拆开信封，信纸也是泛黄的，上面的字迹带着几分潦草，却很有力：“阿禾，今日供销社来了新的水果糖，我偷偷藏了两颗，下次赶集带给你。渡口的枫树红了，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看。”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寒暄，像是两个熟人之间的日常碎语，却透着一种隐秘的亲昵。苏晚又拆开几封，内容大抵如此：有时是说队里的农活很累，有时是抱怨天气不好，有时是分享一本借来的书，字里行间全是细碎的牵挂，却从未提过两人的身份，也没说过具体的住址。

最后一封信的信封有些破损，苏晚拆开后发现信纸少了一半，只剩下最后几行字：“家里来信催我回城，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可我拗不过。阿禾，我要走了，等我回来，一定回来找你，你要等我。”落款日期是1972年的冬天，字迹比之前的要凌乱许多，能看出写信人的慌乱和不舍。

“你在干什么？”

苏晚猛地回头，母亲苏月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冰，死死盯着她手里的信。

“我……我在整理外婆的东西，不小心翻到了这些信。”苏晚下意识把信往身后藏，心里莫名发慌。

“谁让你动这些的！”苏月快步冲过来，一把夺过铁盒和信件，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把盒子锁好，以后不准再碰，听到没有！”

苏晚被母亲的反应吓住了，她从没见过母亲这么失态，嘴唇动了动，想问一句“阿禾是不是外婆，阿远是谁”，可看着母亲紧绷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母亲把铁盒塞进樟木箱，重新锁好，钥匙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她转过身，避开苏晚的目光，声音低哑：“天黑了，先做饭，其他的事，不准再提。”

夜色很快笼罩了青石镇，老宅的厨房里亮起昏黄的灯，苏晚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又想起了那些泛黄的信。她总觉得，母亲的逃避，外婆的旧信，还有这座陌生的青石镇，藏着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和母亲多年来的阴郁，和自己对家庭的抵触，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老槐树的枝桠晃悠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苏晚攥紧了衣角，心里悄悄埋下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弄清这些信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