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曦,总比城市来得更清澈,也更富有层次。先是天际一抹淡淡的鱼肚白,然后是绯红、橘黄、金红……层层浸染,最后,一轮红日跃出远山的轮廓,将万丈金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向山谷。薄雾在光线中升腾、消散,露出青翠的竹林、古朴的吊脚楼和粼粼的河面。
吊脚楼里一片寂静,大多数人还在沉睡,弥补连日的奔波和昨晚篝火夜话的兴奋。
周深却醒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后半夜腹部持续的不适和一阵阵袭来的恶心感,让他辗转难眠。天色微亮时,他索性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身体的沉重感和虚弱感却更加明显。
他换上宽松的运动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院子里,篝火的灰烬早已冷却,空气清新微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窒闷感,然后开始慢慢地、绕着院子散步。
脚步很轻,很慢。他不敢做任何剧烈的活动,只是希望通过平缓的走动,让僵硬的身体活络一些,也为即将到来的一天积蓄一点点可怜的体力。
走到临河的栏杆边,他停下,望着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河面出神。身体的不适是具体的,但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无法摆脱的、如影随形的疲惫,仿佛生命力正从每一个毛孔悄悄流逝。
就在他怔忪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周深回头,看到阿云嘎也走了下来,同样穿着简便的运动装,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
“嘎子哥,早。”周深打起精神打招呼。
“早。”阿云嘎走到他身边,将保温杯递给他,“喝点热水。山里早上凉,你穿得有点少。”
周深接过,触手温热。“谢谢。”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河水。阿云嘎没有问他为什么起这么早,也没问他的状态,只是闲聊般说起:“以前在草原,早上也经常这么看着太阳升起。天地开阔,感觉什么烦恼都能被风吹散。”
周深捧着保温杯,小口喝着热水。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带来些许熨帖。“一定很美。”
“嗯。有机会带你们去看看。”阿云嘎说,语气自然。
周深笑了笑,没接话。机会……对他而言,已经是奢侈品了。
又过了一会儿,楼上陆续有了动静。黄子弘凡活力十足的声音隐约传来:“超儿!剑剑!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新的一天,在熟悉的喧闹中正式开启。
早餐是简单的清粥小菜,节目组准备的。大家睡眼惺忪地聚在餐厅,讨论着今天的“安排”。
“林导说了,今天没安排,自由活动。”张超总结了一下早上遇到林导时得到的指示。
“自由活动?”蔡程昱眼睛转了转,“那……咱们练练声?好久没一起开嗓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专业歌者的响应。毕竟,三十六个人里,绝大多数是靠嗓子吃饭的,晨练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去河边吧!地方开阔,不扰民,还有回声!”黄子立刻建议。
于是,一群人端着没喝完的粥,或拿着水杯,熙熙攘攘地往河边一处平坦的石滩走去。周深也跟在人群中,手里拿着阿云嘎给的保温杯。
清晨的河边空气沁人心脾,带着水汽和青草香。大家很自然地分散开,各自找地方,开始“咿咿呀呀”地开嗓。有的练气泡音,有的爬音阶,有的练习元音连贯……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并不杂乱,反而像一场没有指挥的前奏,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专业感。
周深没有立刻加入。他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看着眼前这一幕。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那些专注的侧脸,随着发声而变化的喉部线条,还有空气中震颤的、属于歌者的独特频率……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亲切,又有些微的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只为“练声”而练声了?最近的演出,每一次发声都伴随着审视、评估和压力。而在这里,似乎可以暂时放下那些。
王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用稳定的低音做着练习。他注意到了坐在石头上没动的周深,但没有催促。
过了一会儿,周深感觉气息平稳了一些,才慢慢站起来。他没有做大幅度的开嗓练习,只是轻声地、用最节省气息的方式,哼唱了一段简单的音阶。声音清澈,但在专业人士听来,少了些往日的穿透力和圆润感。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但他只是微微蹙眉,便继续下去,调整着状态。
这时,蔡程昱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光练没意思,咱们即兴来一段?就……《饮酒歌》怎么样?不用太严肃,就当玩。”
《饮酒歌》是美声经典,也是当年他们在节目里合唱过的曲目之一,旋律欢快,适合多人即兴。
这个提议得到了附和。大家很快站成了松散的半圆形,虽然没有指挥,但多年的专业素养和曾经的默契还在。蔡程昱起了个头,雄浑明亮的男高音划破晨空。
紧接着,不同的声部自然而然地加入。阿云嘎和郑云龙的男中音沉稳铺底,王晰的低音如大提琴般悠扬,黄子、张超、方书剑等人的声音在中高声部跳跃穿梭……一场没有经过任何排练的、纯即兴的多声部合唱,就这样在清晨的河边,阳光与流水之间,恢宏而和谐地展开了。
周深站在人群中,听着耳边磅礴而欢畅的声浪,感受着那熟悉的、音符与呼吸交织的振动。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声带在渴望加入,但他的身体在发出警告。这样一首需要充沛气息和力量支撑的歌曲,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开口,很可能无法控制声音的质量,甚至可能中途气息不继,破坏了这完美的和谐。
他不能冒险。
于是,他成了这场盛大即兴合唱中,唯一的静默者。他只是站着,仰着脸,让阳光洒在脸上,闭着眼睛,用全身心去倾听、去感受。嘴角带着微笑,眼眶却微微发热。
这或许,是他离他们最近的时刻,也是他最远的时刻。
歌声飞扬,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河水似乎也流得更欢快了。
王晰在歌唱的间隙,目光扫过周深静默的、带着微笑的侧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阿云嘎的歌声依旧稳定,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沉重。
一曲终了,余音在河谷间回荡。大家相视而笑,有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爽!”黄子大喊一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深深,你怎么没唱?”蔡程昱忽然注意到,转头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周深。
周深睁开眼,笑容依旧自然:“刚才在听你们和声呢,太棒了,听入迷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而且早上起来嗓子有点干,不敢乱唱。”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大家也没多想。只有王晰和阿云嘎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咱们再来一首?”高杨提议,“换首温柔点的?”
大家又开始商议下一首唱什么。
周深趁着大家讨论的空隙,悄悄退后了几步,走到河边,蹲下身,装作洗手。冰凉的河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翻腾的胃部和持续的隐痛稍微得到一丝缓解。
他撩起水,拍了拍额头和脖颈,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清醒一些。
当他站起身,用随身带的纸巾擦手时,黄子不知何时蹦跳着过来了。
“深深,给!”黄子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擦擦脸!河边水凉,小心感冒。”
周深接过毛巾,看着黄子那双亮晶晶的、毫无阴霾的眼睛,心头一软。“谢谢黄子。”
“不客气!”黄子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深深,我昨晚烤棉花糖的技术是不是有进步?晰哥都说好吃!”
看着他求表扬的样子,周深忍不住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进了眼底:“嗯,进步很大。”
黄子心满意足地跑开了。
周深握着那条柔软的毛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他慢慢走回人群边缘,听着大家又开始新一首歌的即兴合唱。
这一次,是一首舒缓的民谣。他轻轻跟着哼唱,声音很低,混在众人的声浪中,几乎听不见。
阳光越来越暖,将河滩、石头和每个人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晨练的合唱,像一声清脆的钟鸣,正式敲响了他们在云栖古镇共同生活的序幕。
然而,在嘹亮的歌声与温暖的阳光下,那抹无声的静默,和几条暗自担忧的目光,如同河底的水草,在欢快的波光下,悄然摇曳。
周深将毛巾搭在肩上,感受着那份干燥的温暖,也感受着身体内部,那与这美好清晨格格不入的、持续不断的低鸣。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带着歌声,阳光,和无人说破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