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束聚光灯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周深吸气,开嗓。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他的声音像一尾银色的鱼,从舞台中央游弋而出,穿过数千人的呼吸,在体育馆穹顶下盘旋上升。台下,荧光棒汇成的蓝色海洋随着旋律轻轻摇摆,每一双眼睛都映着舞台上那个小小的、发着光的身影。
这是“深深不息”巡回演唱会的最终场,北京凯迪拉克中心座无虚席。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副歌部分,周深闭上眼睛,将全部力量注入声带。这是整场演唱会的最后一曲,他的《大鱼》。完美的头声混声转换,标志性的空灵质感,以及那些只有资深歌迷才能察觉的、他近年来逐渐丰富的胸腔共鸣。三小时的演唱会后,他的状态依然稳定得令人惊叹。
至少,在所有人看来如此。
就在最后一个高音即将扬起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突袭了他的右腹。那感觉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肝脏,又狠命一拧。周深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拍,音准却奇迹般地纹丝未动。长年累月的舞台经验让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肌肉绷紧,维持站姿,面朝观众的方向甚至扬起了一个更明亮的笑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冷汗。
音乐落下,余音仍在场馆内回荡。掌声、欢呼声、尖叫他的名字声如潮水般涌来。周深鞠躬,一次,两次,三次。聚光灯刺得他眼前发花,腹部的钝痛并未消退,反而像潮水中的暗礁,一次次提醒着它的存在。
“谢谢北京!谢谢你们!”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依然清亮,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感动,“今夜,因为你们,完整了。”
升降台缓缓下降,观众的呼喊从头顶渐渐远去。当舞台地板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周深立刻松开了紧握麦克风的手,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深深,太棒了!”执行经纪李姐第一个迎上来,递过保温杯,眼里满是激动,“最后那首《大鱼》,网上肯定又要炸了。你听听外面的安可声!”
周深接过水,勉强笑了笑:“大家辛苦了。”温水滑过喉咙,却缓解不了腹部的隐痛。他环顾四周,化妆师、音响师、舞者们都在欢笑、击掌,庆祝又一场完美演出的落幕。庆功宴的香槟已经备好,就等他这个主角。
“李姐,”他轻声说,声音淹没在后台的嘈杂里,“我有点累,想直接回酒店休息。庆功宴……帮我跟大家道个歉吧。”
李姐愣了一下,仔细看向他的脸。灯光下,周深的妆容精致,但卸去舞台光环后,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确实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还是太累了?你这轮巡演强度确实太大了……”
“就是累了。”周深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睡一觉就好。”
他没有给李姐继续劝说的机会,对周围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后,便在小薇的陪同下,从特殊通道离开了场馆。通道外,仍有几十名忠实的“生米”在守候,看到他出来,立刻涌上前。
“深深!辛苦了!”
“演唱会太棒了!”
“注意休息啊!”
周深停下脚步,耐心地签名、合照,甚至轻声叮嘱几位学生模样的歌迷“晚上回去注意安全”。他表现得与往常无异,甚至开玩笑说“你们再不去赶末班地铁,我就要内疚了”。只有一直紧跟他的助理小薇注意到,他签名时,握着笔的指尖有些发白。
回到酒店套房,门关上的瞬间,周深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刚才强撑的精神气仿佛被抽走,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腹部的疼痛并未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持续存在的、沉重的闷胀感。
他走到落地窗前。北京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远处还能隐约看到凯迪拉克中心的轮廓,那里的灯光正在逐一熄灭,如同一个盛大的梦境缓缓收场。而他站在二十六层的高处,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抽离。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两个月来,这种莫名的疲惫感如影随形。起初他以为是密集的巡演日程所致——空中飞人般穿梭于各个城市,排练、演出、采访、商业活动,睡眠被压缩到极致。但最近,情况似乎有所不同。食欲减退,闻到油腻食物甚至会反胃;偶尔的右侧腹痛;以及这种挥之不去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倦怠。
职业歌手的身体是乐器,更是本钱。他足够警觉,一周前就悄悄让助理预约了北京最好的医院。检查就在明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周深掏出来,屏幕上是李姐发来的微信:“深深,庆功宴大家还是很想你,不过都让你好好休息。王导说最后那版《大鱼》是他听过最完美的现场版本之一。你真的没事吗?”
他打字回复:“真的没事,替我谢谢大家。明天没有安排,我想自己待一天。”
发送完毕,他点开另一个聊天窗口。那是置顶的群聊——“梅溪湖36子(永远的家)”。上一次群内活跃,还是两周前蔡程昱生日时,大家刷屏的祝福。再往上翻,是张超分享的音乐剧排练视频,黄子弘凡在成都吃火锅的照片,高杨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门前的打卡,阿云嘎和郑云龙又合作了新剧的新闻转发……
手指划过一张张熟悉的笑脸,那些在梅溪湖度过的一个个冬日瞬间涌回眼前。通宵排练的琴房,互相挑剔又彼此鼓励的排练室,后台紧张兮兮的等待,上台前互相整理领结的笨拙手势,还有演出结束后,三十六个人挤在后台,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夜晚。
那时他们都还是鲜为人知的“追光者”,怀揣着对声乐最纯粹的热爱,在同一个舞台上竞争,却又奇异地缔结了家人般的纽带。节目结束后的这些年,大家各自飞奔,有人成了音乐剧界的顶梁柱,有人活跃在综艺舞台,有人回归学院深造,有人探索跨界合作。联系渐渐变少,从每周热聊到逢年过节的问候,再到偶尔在行业活动上碰面时的匆匆拥抱。
但那个群,始终在那里。
周深点开输入框,光标闪烁。一个念头,模糊却执着地在他心中盘旋了数月,此刻在病痛的阴影和演唱会后的虚空里,变得异常清晰。
他想再见到他们。不是红毯上的点头致意,不是群聊里的表情包互动,而是真真切切地,像当年那样,聚在一起,只是单纯地唱歌、说话、大笑。
这个念头强烈到让他暂时忘记了腹部的钝痛。
他打字:“好久不见了,大家最近怎么样?”
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我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我们36个人能再次聚在一起,录一个慢综艺,就像回到梅溪湖那时候一样,一起唱歌聊天玩游戏,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信息发送出去。他将手机放在一旁,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眼中有演唱会残留的兴奋光彩,但仔细看,脸颊似乎比去年消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他打开水龙头,用卸妆油仔细抹去舞台的痕迹。随着妆容褪去,脸色透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也显露出来。
腹部的闷痛再次提醒他它的存在。
周深从随身行李箱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标签上是普通的助消化药名,但里面是他根据早期症状,自行购买的止痛药。他倒出两片,就着洗手台的水吞下。
水流声哗哗作响。他看着镜中素颜的自己,那双总是被粉丝形容为“盛着星星”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疲惫,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忧虑。
明天。
明天,医院会给出答案。
而手机屏幕上,“梅溪湖36子”的群聊图标上,悄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代表新消息的红色数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