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蔺烟
蔺烟推开房门,照常点亮台灯,翻开作业本。
“蔺烟——?哎,我都做好饭了,你怎么不过来吃?”
耳畔是母亲的喊声。
蔺烟置若罔闻,心绪繁杂之中打开一旁的日记本。
开头的那几页很正常,全都是用铅笔写的,什么“几月几日”“今天天气晴”都规规矩矩写在右上角。
——然而。
翻过来有一页,杂乱无章,毫无秩序,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写成的。那用笔的力道仿佛将要把纸穿透,而且全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在十岁那年,她发现她置身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想要活下去,只得浮生虚度,而并非真实地活着。
所以,她把她那些情绪敛藏得很好,叫人几乎看不出破绽。
女人又在喊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说菜都要凉了,你不吃,我可就要吃完了!”
蔺烟默不作声地起身,踢踏着拖鞋走到门前。
“来了。”
和屋内昏暗的光线不同,餐桌那边一派灯火辉煌,刺眼极了。
好像天然地和她划清了界限。
她只能在暗的这头,窥见一点点那里的光亮。
——然而她心知肚明,暗处并非污浊处,亮堂的地方也并非没有险恶之人。
只此一步,她又要踏入那片满是虚伪之地。
仅仅一墙之隔。
“瞧你,姑娘家家的披头散发的什么样子?”
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像是带着尖角的圆规。
她仿佛习惯了似的,没有理会女人的叫喊,而是自顾自地拿起一旁馊掉的粥。
这就是她来靳家过的日子。
受尽下人的冷眼,就连最基本的物质需求也不得满足。
她忽然想起当年和奶奶一同在出租屋里过的日子。
很小的时候,蔺烟的父母就死了,死在她十岁的那年。而恰恰是那一年,她才冒出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的念头。
靳家是富商大贾之家,所有的物质条件绝非凡人能比拟。而现在,赤裸裸的羞辱就在眼前。
她一声不吭地喝掉那碗粥,然后在继母的目光下,泰然擦拭嘴边的粥渍。
颇有讽刺意味地说道,“母亲,您那么着急,是因为我吗?”
她似是了然地点点头,“也对,毕竟我可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将来还要分您儿子将要继承的股份和遗产,您说,我这个养女,凭什么?”
蔺烟的桃花眼眼尾挑起,樱桃唇翕动着,靳母简直气到发疯了——
“你也知道你是养女!是养女,就该好好安分守己一些!别在这装模作样!”
靳母的手如同惊堂木一样重重一拍,“像什么样子!”
奶奶会给她提前把菜温好,接她的时候总是会给她买一块海棠糕。
可是现下,她已深入局中,不得脱身。
“我这个养女任你们羞辱,您却以为,我会对您和您儿子造成威胁?”
这就是暗中表明,靳母也不过是扭曲的忮忌罢了。而她既无权又无力的,反倒被如此对待,那简直可以说是有悖人道。
蔺烟在靳母气得胸膛震颤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了。
按照道理说,她不应该如此激怒靳母的。
毕竟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眼下的安定尤其珍贵。
可是,她是一本小说的配角,演不好就会没命的那种。
蔺烟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笑得恶劣。
这就是她的劣根性,她连自己最纯善最本真的样子是什么都不确定。
而隐藏得最好的那些年,便是同奶奶一起生活在陋巷的时光吧。
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乐。
可是她没有乐。
她只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未来。
等不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至于“冲天香阵透长安”……?
那更是想也不敢想。
她就是这样一个,充斥着不确定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这样一个存在啊。
蔺烟就是这样一个如同过街老鼠样的存在啊。
“啪嗒”,房门关得彻底。
而那行日记本上多了几行字——
“一记,记生死。”
“二记,记善恶。”
“三记,记悲哀。”
“四记,记虚实。”
“五记,记因果。”
——“六记,记无穷。”
正是因为这个世界足够大,拥有璀璨银河和无尽世界,才会有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多的不确定性。
所以这个世界,这本小说,是无穷的。
而关键的情节,还未被书写。
一切皆有可能。
门外似乎传来什么争吵声。
“母亲,您……不应该……我不在意那些……”
“你这么说,那我的良苦用心呢?真不该……要不是为了你……”
那争吵声,戛然而止。而蔺烟站起身,合上日记本。
这本小说,需要人来终结,也必须有人来终结。
她就是那个不幸的“天命眷顾”。
她注定成为,孑孓独行的暗夜。
故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