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光里的马尾辫

午后的阳光总爱偷懒，斜斜地从教室后窗切进来，在摊开的数学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罗晶晶转笔的手顿了顿，指尖的黑色水笔“嗒”地落在纸页的函数图像上——不是被难题绊住，是走廊尽头那抹身影，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眼底。

是杨柳柳。

十年了。她还是扎着当年的马尾辫，只是发尾少了点少年时的毛躁，温顺地垂在肩头，浅杏色的连衣裙被风掀起一点衣角，和记忆里那个穿着蓝白校服、总低着头做题的女孩，慢慢重叠在一起。

走廊里很吵，学生们的嬉笑打闹声顺着半开的窗户飘进来，罗晶晶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那抹熟悉的马尾上，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也怕自己眼里翻涌的情绪，被她察觉。

他想起高一那年的午后，也是这样的阳光，也是这样的走廊。他攥着一张折了又折的纸条，指尖都泛了白，趁杨柳柳去卫生间的间隙，飞快地将纸条塞进她的课桌抽屉。纸条上写了好多话，从“你解数学题的样子很好看”，到“放学路上的桂花香你闻到了吗”，删删改改，最后只剩下一句“祝你高考顺利”——那句藏在心底翻来覆去的“我喜欢你”，终究还是被他悄悄咽了回去，像一颗没说出口的糖，在岁月里慢慢化了，甜得发涩。

那时的他总觉得，等高考结束，等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他再亲口告诉她。可后来才知道，青春里的“等”，从来都是最奢侈的词。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拿着和她只差十分的成绩单，却得知她报了南方的大学，而他，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再递出一张写着心意的纸条。

风又吹了过来，杨柳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侧了侧身，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像极了当年自习课上，她低头记笔记时，偶尔扫过他桌角的模样。罗晶晶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抬手，想隔着走廊挥一挥手，想走上前问一句“好久不见”，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牢牢钉在座位上。

他看见她身边站着同事模样的人，听见她笑着说话，声音还是和当年一样，软软的，带着点浅淡的鼻音。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就脸红的小姑娘了，她的眼神里多了从容和温柔，却也多了些他从未参与过的岁月痕迹。

原来，这十年里，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往前走，没有交集，没有问候，只有当年没说出口的喜欢，和那张被藏在课桌抽屉里，最终可能被她当作废纸扔掉的纸条，悄悄留在了青春的旧时光里。

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从杨柳柳身边走过，挡住了罗晶晶的视线。他微微起身，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努力想再看她一眼，可等人群散开时，走廊尽头只剩下空荡荡的阳光，那抹熟悉的马尾辫，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缓缓坐下，指尖重新握住那支水笔，却再也没有转笔的心思。阳光依旧斜斜地落在试卷上，可那光影里，却好像还留着她的身影，留着那年没说出口的心意，留着他整个青春里，最小心翼翼的遗憾。

原来有些重逢，不是为了弥补遗憾，只是为了告诉你——哪怕过了十年，哪怕隔着人山人海，我还是会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想起当年那个胆小的自己，和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而那句藏了十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化作心底轻轻的一声叹息，和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一起，藏进了旧时光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