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一路驶入京都。夜色沉沉，宫墙之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车内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言冰云靠在车厢壁上，后背的箭伤被颠簸牵扯，疼得他额角沁出冷汗，脸色却依旧是惯常的冷峻，只是唇色比往日更显苍白。沈清辞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指尖攥着一方干净的锦帕，几次想递过去，又生生忍住。
方才在密仓，那支冷箭破空而来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言冰云扑过来的瞬间，带着凛冽的风，将她护在身后，箭羽刺入皮肉的闷响，让她心口猛地一缩。这已是他第二次为她涉险，上一次是在鉴查院地牢外，替她挡下了太子余孽的暗袭，这一次，竟是险些伤及性命。
“伤口疼得厉害？”沈清辞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言冰云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摇了摇头：“无碍。”
简短的两个字，依旧是疏离的腔调。沈清辞却瞧着他额角的冷汗，伸手将锦帕递过去：“擦擦吧，免得进宫面圣，被陛下瞧出破绽，又要多生事端。”
言冰云的目光落在那方绣着兰草的锦帕上，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惊得两人同时微微一怔。
沈清辞迅速收回手，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耳尖却悄悄泛红。车厢内的气氛，一时竟有些微妙的凝滞。
范闲掀开车帘进来，恰好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促狭道：“哟，这是怎么了？方才在密仓里还并肩杀敌，这会儿倒生分起来了？”
言冰云瞥了他一眼，将锦帕攥在手心，冷声道：“范提司若是闲得慌，不如想想待会儿如何向陛下回禀案情。”
范闲哈哈一笑，挨着沈清辞坐下：“这有何难？李宪人赃并获，太子余党连根拔起，咱们可是立了大功。倒是言大人，此番舍身救美，怕是要在京都传为佳话了。”
“范闲！”沈清辞嗔了他一句，脸颊更烫。
言冰云的耳根微微泛红，却硬声道：“职责所在，范提司不必多言。”
马车行至宫门前停下，三人整顿衣冠，押着李宪入宫。庆帝早已在御书房等候，殿内烛火煌煌，龙椅上的帝王身着明黄常服，神色莫测。
范闲上前一步，将密仓擒凶的经过一一禀明，末了又道：“此番能顺利擒获李宪，全赖言大人妙计，还有沈姑娘居中调度，臣不过是从旁协助。”
庆帝的目光落在言冰云身上，见他脸色苍白，衣衫上隐隐有血迹渗出，挑眉道：“言爱卿受伤了？”
言冰云躬身道：“回陛下，只是小伤，不碍事。”
沈清辞适时开口：“陛下，言大人是为救臣，才被太子暗卫所伤。此番平定太子余党，言大人当居首功。”
庆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沉吟道：“言冰云忠勇可嘉，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再赐太医院金牌一枚，可随时传唤御医诊治。沈清辞调度有方，沈家冤案，朕亦已知晓，着令大理寺即刻重审，三日之内，务必还沈家清白。”
沈清辞听到“沈家冤案”四字，眼眶猛地一热，俯身叩拜：“臣女谢陛下隆恩！”
这一拜，拜的是沈家百年声誉，终得昭雪，也拜的是她多年隐忍，总算有了结果。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她却死死忍住，抬头时，恰好对上言冰云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庆帝又处置了李宪，下令将其打入天牢，择日问斩，太子余党尽数肃清，满殿文武，再无人敢有异议。
出了御书房，夜色更浓。范闲被庆帝留了下来，说是另有要事相商。沈清辞便与言冰云一同出宫。
宫门外，晚风拂面，带着几分凉意。沈清辞看着言冰云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言大人，你的伤……不如让臣女送你回府，请御医诊治？”
言冰云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冷硬的线条。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必麻烦。太医院的人，很快便会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清辞却摇头，认真道：“两次相救之恩，臣女不敢忘。”
言冰云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句：“沈家冤案得雪，值得恭喜。”
“若不是言大人相助，沈家何谈昭雪。”沈清辞望着他，眼中盛着月光，“改日臣女在府中设宴，还请言大人务必赏光。”
言冰云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心头竟是微微一动，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好。”
沈清辞展颜一笑，如月光下骤然绽放的昙花，惊艳了夜色。
言冰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别开目光，看向远处的宫墙，掩去眼底的波澜，轻声道：“夜深了，沈姑娘早些回府。”
“言大人亦是。”
两人就此别过，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沈清辞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言冰云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颀长，步履虽有些迟缓，却依旧挺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指尖相触时的微凉。心湖之中，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而言冰云回到府中，太医院的御医已等候多时。待御医为他处理完伤口，退了下去，他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那方绣着兰草的锦帕。月光透过窗棂，落在锦帕上，兰草的纹路清晰可见。
他想起沈清辞方才的笑容，想起她眼中的关切，清冷的眉眼间，竟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柔和。
窗外，夜色正浓，一场风波过后，京都的宁静之下，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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