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洛恩斯那句“返祖”的形容,“洛恩斯”脸上那抹期待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与“果然如此”意味的叹息。
“好吧,看来是我期待过高了,”“洛恩斯”扶额,仿佛在忍受某种头疼,“你确实……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走到房间内的一把椅子边坐下,姿态放松,开始用一种平缓而清晰的口吻讲述,仿佛在给一个聪慧却蒙昧的学生启蒙:
“所谓‘魂者’,并非返祖,而是‘寻回’。寻回你前世的灵魂碎片,补全今生的残缺。“人本有三魂七魄,构成完整的灵性根基。三魂名曰:爽灵(主智慧与感知)、胎元(主生命与根基)、幽精(主情欲与天赋)。七魄则司掌身体诸般机能与本能,从警觉(尸狗)到代谢(臭肺)。但天地之间,存在无形的‘引魄雨’与‘吸魂风’,每个人在轮回转生时,魂魄都难免被剥蚀、离散,少有完满。”
“魂者之路,第一步便是感应、牵引并融合前世的灵魂本源,使自身三魂先得完整。唯有魂体稳固如鼎,方能点燃魂火,唤醒沉睡于你体内、代表你前世力量核心的——‘魄骸’。”
“魄骸?”洛恩斯捕捉到这个新词,联想到警长显化的猫耳,“就是你之前展现的那种……超常的力量形态?”
“是,也不是。” “洛恩斯”微微颔首,“人死后,六魄大多离散于天地,唯有一魄会坚守骸骨,伴随真灵进入轮回,成为不可剥离的‘本命魄’。这‘魄骸’,便是这一魄与前世力量烙印结合后,在魂者阶段显化出的‘根骨’与‘雏形’。它是你未来所有能力的种子,形态与特性,取决于你的灵魂本质。”
洛恩斯陷入沉思。如果每个人都有这一魄,那是否意味着人人都有潜质?为何他从未感知?这个世界,远比他被囚禁的方寸之地所展示的,要深邃和诡异得多。
“那……我能使用你的能力吗?”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目前不行。” “洛恩斯”摇头,“你太弱了。魂修有境界之分,你现在充其量只是刚刚触及门槛的‘惊羽境’,灵魂如受惊之鸟,羽翼未丰。想调用我的力量,唯有由我暂时主导你的身体,即便如此,威力也会因你这具躯壳的局限而大打折扣。魂体不附于合适的‘器’,力量便如无根之火,难以久持,更难外显。”
“哦?”洛恩斯眼中闪过锐光,立刻抓住了对方言语中的缝隙,“可你刚刚,并未附身,就将我从那鬼地方拉到了这个……空间。这难道不算‘施展能力’?”
“那是因为我……”“洛恩斯”话头一顿,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坦诚和淡淡傲然之间的神情,他微微挺直脊背,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够强。”
他看着洛恩斯,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你的身体如同脆弱的陶罐,而我灵魂中承载的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陶罐无法直接盛放江河,但我可以轻易地‘拿起’陶罐,带它去往别处——创造这个临时的意识空间,便是如此。真正的‘力量灌注’,则是另一回事。”
洛恩斯嘴角微微抽动。这家伙……明明顶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种理所当然的强者姿态,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欠揍。自己前世,真的是这种性格?
“行,我大概明白了。”他按捺下那点微妙的不爽,“那我该怎么开始?怎么找到我的‘前世灵魂’?怎么觉醒那所谓的‘魄骸’?”
“你已经做到了第一步。” “洛恩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欣慰与鼓励。
“嗯?”洛恩斯一愣。
“与我相遇,与我对话,承认我的存在,并愿意接纳这份源于灵魂本源的联系……这本身,就是‘寻回’的开始。你的魂,已在补全的路上,只是你自己尚未能清晰感知到那份悄然增长的力量。” “洛恩斯”轻声解释,“就像种子已在湿润的土壤中,你还没看到破土而出的芽,但它确实在生长。”
洛恩斯恍然,随即沉默。所以,这份“奇遇”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好了,理论课到此为止。” “洛恩斯”站起身,周身再次泛起柔和而坚定的微光,“现在,履行契约。将你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给我。我带你……离开这个囚笼。”
没有给洛恩斯更多犹豫的时间,“洛恩斯”的身影化作一道温润的流光,倏然没入他的眉心!
洛恩斯只觉意识像是被轻柔地推向后台,视角瞬间切换。他仍能“看”,能“听”,能“感知”,但操控这具身体的,已是另一个意志。
他(或者说,操控着他身体的“洛恩斯”)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已然改变,褪去了少年的尖锐与戾气,沉淀下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与从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但已被某种温和力量暂时稳定住的双手,微微点头。
然后,他在这片纯白的、绝望的“黑屋”之中,信步向前。并非走向墙壁,而是走向那片虚无的、仿佛空间尽头的方向。他伸出手,并非推或砸,而是像抚摸一扇无形之门的轮廓,指尖流淌出微不可查的、与这片空间频率迥异的魂力波动。
“开。”
他轻声说。
没有巨响,没有强光。面前的“空间”如同水幕般漾开一圈圈涟漪,一扇边缘流淌着淡金色微光的“门”,悄无声息地显现。门后,是一片朦胧的、不断流动的黑暗通路。
他没有丝毫迟疑,迈步踏入。
……
意识重新归于前台的感觉,像是从深水中缓缓浮起。
洛恩斯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前所未有的柔软。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也不是运输舱冰冷的金属担架,而是蓬松、干净、带着阳光气息的被褥。
他猛地坐起,牵动了伤口(身上的伤没完全治愈),传来一阵闷痛,但远比之前轻微。他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个简单到近乎朴素的房间。面积不大,但整洁明亮。一扇窗,挂着素色的窗帘,窗外是宁静的夜色与远处模糊的灯火。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原木色的衣柜,靠窗则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和一个几乎占满整面墙的书架。
书架……塞满了书。
洛恩斯的呼吸,在这一刻几近停滞。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赤着脚跳下床,几步就冲到了书架前。
目光掠过那些书脊:《林场深秋》、《重生纪事》、《与无人共舞》、《星尘低语》……许多是他曾在父亲那间禁闭他的小屋里,翻来覆去看到卷边的挚爱;还有一些,是他曾渴望已久却求而不得的篇目。
“你……”他低声自语,指尖颤抖着拂过光滑的书脊,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来灼热的暖流,“……竟然真的都知道。”
一种混杂着巨大惊喜、难以置信以及深沉慰藉的情绪,冲垮了他一直紧绷的心防。他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重生纪事》,这本书的硬壳封面他曾无数次摩挲。
就在他翻开扉页的刹那,一张素净的纸条,轻飘飘地滑落,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脚边。
洛恩斯弯腰拾起。纸条上是与他自己笔迹几乎一样、却更显从容洒脱的字迹:
“看到这些,是不是很开心?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今天,忘掉一切,只做你喜欢的事吧。
真正的‘课程’……我们明天再开始。”
没有落款。
但洛恩斯知道是谁。
他捏着纸条,先是怔然,随后,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却无比真实的轻笑。那笑声里,没有了往日的讥讽、冰冷或疯狂,只有纯粹的、宛如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他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重生纪事》摊开,窗外疏落的星光与远处灯火为他披上淡淡的光晕。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这场美梦:
“那就让我,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低下头,开始阅读。神情专注而宁静,侧影在灯光下,仿佛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沉迷于故事中的少年。
他本可以是这样简单的少年。
爱好并非警长臆断的“以暴力为趣”,而是在无人的角落里,与书籍和文字静静相处;是观察一片叶子的脉络,记录一天光影的变化;是拥有平凡却温暖的烦恼与期待。
倘若生长的土壤不是猜忌、囚禁与冰冷的标签,倘若灌溉他的不是孤独、暴力与绝望的嘶吼……这株名为“洛恩斯”的植物,或许本应开出截然不同的花。
但命运没有“倘若”。
此刻的宁静与书页的芬芳,是偷来的时光,是风暴眼中短暂而珍贵的虚假晴空。他贪婪地呼吸着这空气,沉浸其中。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洛恩斯”带来的“课程”开始时,真正的、更为艰险和未知的道路,才会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