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的书房,是他自军营归来后最常驻足之地。除去用餐时光,他几乎整日都在此处伏案,房内藏着诸多军机机密,故而立下铁律:除副将白夜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即便府中老爷夫人亦不例外,若有会客需求,皆由下人通报后,移步大厅相见。
方才与冰清的争执,如一块巨石沉在冰天心底,搅得他心绪难平,连案头待处理的事务都没了半分兴致。
易冰天白夜!我是不是对冰清太过严苛,连她的自由都过分限制了?
白夜冰清小姐性子单纯,暂难领会将军的苦心。自她清醒后,性情大变,府中人都难摸透她的脾性,属下觉得,将军不妨变通些方式,或许小姐便能懂您的良苦用心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自己困于其中的事,旁人反倒能一眼看清症结。
易冰天可我如今,根本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冰天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双手负于身后,抬眸望着天际皓月当空,清辉洒在他冷峻的侧脸,添了几分沉郁。
白夜将军不必太过忧心,亲兄妹之间本无深仇嫌隙,只要多些耐心与包容,冰清小姐迟早会与您和好如初。
听完白夜的话,冰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往日在军营里,白夜向来沉默寡言,一心扑在军务训练上,竟没料到,他在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上,竟这般通透擅长。
易冰天白夜,往日在军营你忙于练兵,今日我才发觉你深藏不露,竟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白夜将军过誉了,不过是略懂些人情世故,算不上精通。
易冰天那你说说,今日我与她闹得这般僵,该如何化解才好?
白夜方才我听闻,小姐回房后便没再出来,连小蓝姑娘都没去厨房取过饭菜,想来是没吃晚饭。将军不如吩咐厨房做几道小姐爱吃的小菜,亲自端去她房中,小姐见了定会满心欢喜,届时你再趁热打铁赔个不是,矛盾自然就解了。
易冰天倒可以一试。
冰天当即吩咐厨房备下冰清爱吃的几样小菜,随后在白夜的陪同下,端着食盘往冰清的院落走去,抵达房门前时,他指尖微顿,竟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夜将军,都准备好了吗?若是可以,属下便敲门了。
冰天心头紧张,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抬眸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动手,白夜心领神会,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咚咚……』门很快被拉开,开门的正是小蓝。
小蓝白夜副将,少爷?这么晚了,二位前来是有何事?
白夜没应声,只是默默退到冰天身侧,将主导权交给他。
易冰天冰清如今怎样了?
小蓝小姐已经睡了约莫两个时辰,我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她,让她起来用些晚饭呢。
易冰天不必了,你先退下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小蓝啊?这……真的可以吗?
白夜小蓝姑娘放心便是,主子自有分寸,我们做下人的,照吩咐行事就好。
小蓝拗不过白夜的轻拉,只好踏出房门,冰天趁这间隙,快步走进屋内,顺手轻轻关上了房门,将外界的声响隔绝在外。
小蓝白夜副将,你和少爷是不是在计划什么?
白夜没什么要紧事,你放宽心,少爷自有办法化解他与小姐的矛盾。小蓝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定是雨过天晴。
小蓝真的能和好吗?
白夜若是不信,你在此处稍等片刻便知,我先回去歇息了,明日再见。
小蓝望着白夜,心中满是惊叹,如今的他,与往日那个冷硬寡言的副将判若两人,竟多了几分温和耐心。
小蓝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生出一股信任感,愿意相信白夜的话。
白夜这才对,明日见。
白夜面带浅笑,与小蓝道别后便转身离去。小蓝望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才回过神,轻声回应了句“明日见”,随后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暗暗盼着明日真能如他所说,一切都好起来。
屋内,冰天轻手轻脚将食盘放在桌边的木桌上,随后放轻脚步走到冰清的床前。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脸上,她睡得格外安稳,外界的声响半点没惊扰到她,盖在身上的被子被踢到了一旁,小嘴微微张着,还时不时轻轻吧唧几下,嘴角甚至沾着一点浅浅的口水,像是在梦里撞见了什么美味吃食。往日的冰清端庄得体,这般娇憨狼狈的模样,旁人根本无从得见,而此刻,冰天却清晰瞧见了她最真实、最鲜活的模样,心底竟泛起几分柔软。
他缓缓俯身,轻轻晃了晃冰清的胳膊,声音放得极柔。睡梦中的冰清似是听到了声响,迷迷糊糊间想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察觉有人在唤自己,等视线渐渐清晰,入目的竟是易冰天俊俏的脸庞——她从未这般近距离看过异性,更何况是向来冷峻的哥哥,心头顿时一惊。
易冰清易冰天?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她猛地一骨碌坐起身,慌忙抓过一旁的被子裹紧自己,眼底满是警惕与慌乱。自己还没消气呢,他突然闯进来,难道是想趁机“报复”自己,甚至谋杀亲妹?
冰天见她一脸惊恐,便知她又在胡思乱想,眼底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易冰天傻丫头,又在胡乱琢磨些什么?
见他神色温和,没有半分怒意,冰清心底的警惕才渐渐放下,紧绷的身子也松弛了些。
易冰清大晚上的,你闯进我房间做什么?往日里,你不总念叨男女授受不亲,不许我靠近你半分吗?
易冰天我听说你没吃晚饭,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快下来趁热吃点吧。
冰清仍有几分怀疑,下意识用余光瞟向桌边,果然瞧见满满一碟小菜,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他这是怎么了?白天还与自己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此刻竟突然这般体贴,是想趁机哄好自己,之后再继续管束吗?
心里虽有疑惑,可肚子传来的饥饿感却骗不了人,她掀开被子下床,刻意避开了冰天伸来的搀扶手,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方才在梦里,她还正抱着一大块红烧肉吃得尽兴,没想到一醒来,真的能吃到心心念念的红烧肉,冰清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模样格外香甜。冰天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底满是欣慰,紧绷了许久的眉眼,也渐渐舒展开来。
易冰天冰清,你失踪之前,最后去的地方是哪里?
易冰清好像……叫霓裳阁吧。
此刻的冰清满心都扑在饭菜上,根本没心思多想,冰天问什么,她便随口如实回答,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
“霓裳阁!”听到这三个字,冰天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冰冷,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额头的青筋都隐隐凸起,周身的气压瞬间沉了下来。
易冰天我之前叮嘱你的话,你都忘了?
冰清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心头咯噔一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缓缓抬起头,对上冰天冰冷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怵,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的目光吞噬,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怯懦。
易冰清我……我没忘,只是当时路过那里,听到里面传来萧声,一时好奇被吸引了,才忍不住走进去看看……
天呐,易冰天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般,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违背他的叮嘱的。
易冰天萧声?那你在里面,见到什么人了吗?
易冰清人?没见到啊,里面空无一人,我只在屋里看到一幅画,之后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已经在府里了,其他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冰天沉默片刻,眼底的锐利渐渐褪去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没事了。从明天起,我不再让士兵守在你房外,你在府内可以随意走动,只是若想出府,还是要先跟我说一声,我应允了才行。父亲母亲下周就从老家回府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这般憔悴不快的模样。”
听着他温和的语气,再想起白天自己的任性顶撞,冰清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愧疚,她放下筷子,挪到冰天面前,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歉意。
易冰清哥哥,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我太冲动了,不该跟你顶嘴,还惹你生气,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她这般娇软无辜的模样,冰天心底仅剩的一点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柔软与疼惜,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好了,哥哥没怪你。往日是我太过严苛,忽略了你的心情,往后我会多些耐心,给你足够的空间,不会再这般约束你了。”
易冰清谢谢哥哥原谅我,也谢谢哥哥特意给我做的晚饭!
易冰天傻丫头,跟哥哥客气什么。时候不早了,你吃完早些休息,我回书房了。
易冰清嗯!哥哥晚安,明日再见~
送走冰天后,冰清回到桌边,飞快地将盘中最后一块红烧肉吃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便一头倒回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是满桌的美味吃食。
冰天走出冰清的房间,静静站在门前,眼底褪去了方才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慌与凝重。方才听到“霓裳阁”三个字时,他心底便猛地一沉,生出浓烈的不安——若是那件事真的与他有关,那冰清的失踪绝非偶然,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看来,他必须尽快与那人见一面,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夜色如墨,浸透着易府的静谧,唯有冰天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昏黄光影透过窗棂,映出他挺拔却凝重的身影。他没回书房处理事务,反倒径直走向府外,白夜默契地紧随其后,两人踏着月色,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无声无息往城郊那处隐秘宅院而去。
那宅院偏僻清幽,院墙爬满枯藤,院内静得只剩晚风拂过枝叶的轻响,正屋烛火摇曳,隐约可见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间。推门而入时,屋内之人缓缓抬眸,正是被废黜的二皇子宫子骐。他身着素色锦袍,虽没了往日皇子的荣光,眉眼间仍残留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只是眼底藏着化不开的阴翳与沉郁。
见冰天进门,宫子骐指尖摩挲着杯沿,神色平静无波,语气带着几分疏离的淡冷:
宫子骐易将军深夜到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易冰天冰天没多余寒暄,迈步上前,周身凛冽的寒气瞬间笼罩整间屋子,烛火都微微发颤。他目光如刀,直直剜向宫子骐,声音淬着冰碴,开门见山:“宫子骐,冰清失踪、身上染寒丹毒,是不是你做的?”
宫子骐宫子骐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动作慢条斯理,似在掩饰什么,语气却依旧淡然:“易将军这话可有凭据?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无权无势,何苦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易冰天“凭据?”冰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眼底翻涌着滔天怒火,“冰清失踪前去过霓裳阁,那是你暗中掌控的地方,除了你,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对她下手?寒丹毒蚀骨蚀心,你竟用这般阴毒的东西害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宫子骐宫子骐放下茶杯,抬眸迎上冰天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平静,甚至带了几分自嘲:“安什么心?我本是天之骄子,却落得被废黜的下场,余生困在这偏僻宅院,苟延残喘。易将军权势滔天,易家顺风顺水,你妹妹更是无忧无虑,我看着不顺眼,想让你们尝尝痛苦的滋味,这理由,够不够?”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扭曲的不甘与怨怼,昔日皇子的骄傲被现实碾碎,只剩满心的愤懑,连害了人的愧疚都没有半分。
易冰天“不顺眼?”冰天怒火攻心,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宫子骐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眼底杀意毕露,“你自身的失意,凭什么迁怒于冰清!她性子单纯,从未与你有过半分恩怨,你却让她受那般钻心之痛,你配称皇子,配做人吗!”
宫子骐宫子骐被攥得脖颈发紧,脸色微微泛白,却没挣扎,反倒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配不配,又如何?事已至此,冰清的毒难解,你再愤怒,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话彻底点燃了冰天的怒火,他抬手便要挥拳,却硬生生忍住,眼底的怒火烧得更旺,语气冷得能冻裂骨头:“宫子骐,我今日来,不是跟你逞口舌之快。我问你,寒丹毒的解药在哪?”
宫子骐宫子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沉了下去,语气带着几分挑衅:“解药?此毒本就无解,我既然敢给她下,就没打算让她好过。”
易冰天“无解?”冰天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手上力道再加几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解药在哪,或是炼制解药的方法,你说不说!”
周身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人吞噬,宫子骐心头一颤,终于察觉到冰天的狠绝,那是真的不惜一切要护冰清周全的模样。他眼底的挑衅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凝重,却仍硬着头皮道:“我说了,无解,你杀了我,也得不到解药。”
易冰天冰天冷笑一声,松开手,宫子骐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衣领大口喘气。冰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杀你,脏了我的手。但你记住,冰清若有半分差池,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易冰天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宫子骐:“第一,三日内,把寒丹毒的解药配方,或是所有能缓解毒性的方法,尽数交出来,敢有半分隐瞒,我会让你尝遍世间所有酷刑;第二,即刻解散你暗中所有残余势力,不准再插手任何事,往后安安分分待在这宅院,不准踏出城郊半步;第三,若你再敢打冰清的主意,或是泄露此事半分,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亲手废了你全身筋脉,让你一辈子瘫在床上,看着别人风光,自己却连动弹都做不到。”
每一句警告,都带着滔天的戾气,让宫子骐浑身发僵,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惧意。他知道,冰天从来说一不二,若是自己真的违抗,后果不堪设想。昔日的骄傲与不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渐渐化为无力。
宫子骐宫子骐沉默许久,终究咬了咬牙,沉声道:“三日后,我会把缓解毒性的方法交给你。但解药,我确实没有。”
易冰天冰天瞥了他一眼,眼底没有半分信任,语气冰冷:“最好如此,别耍花样。三日后我若拿不到东西,你和你那些残余势力,还有远在封地的族人,都别想好过。”
说完,冰天不再看宫子骐一眼,转身便走,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意。白夜紧随其后,临走前,冷冷看了宫子骐一眼,那眼神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似在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内烛火摇曳,宫子骐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底满是不甘与屈辱。而屋外,冰天踏着月色往易府走去,眼底的冷意未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护住冰清,绝不让她再受半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