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杰斯（下）

瞬间一个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握住杰斯的手，蹲在地上，仰头担忧地询问道：“杰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是不是……伤到喉咙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勒痕。

杰斯疯狂地摇头，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赧？

“？” 洛特不解地看着他。

杰斯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极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难以启齿的纠结，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怕……”

“怕洛特哥讨厌……我……”

“我的声音……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洛特愣住了。

随即，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噗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也太可爱了吧！小杰斯！”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揉了揉杰斯的头发，虽然现在的杰斯已经比他高大了，“哥哥怎么会嫌弃你呢？傻孩子！而且，我的声音不也变了吗？难道杰斯觉得哥哥的声音难听，讨厌哥哥了？”

“没有！” 杰斯立刻抬头，急切地否认，眼神认真，“哥的声音……很好听！”

“那不就得了！” 洛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手感依旧很好），“你的声音肯定也很好听！快，说句话给哥哥听听？”

然而，杰斯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他定定地看着洛特，那双碧绿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再沙哑委屈，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质询：

“不嫌弃我……那为什么当初要骗我？”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 洛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垂下眼眸，避开杰斯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巨大的愧疚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额，那个……对不起，杰斯……”

“我不要道歉！” 杰斯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激动。他再次紧紧抱住洛特，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又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委屈地宣泄着：

“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就只有你一个家人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离开了……呜呜呜……”

“我一个人……真的好怕……今天那几个男人也是……他们都好可怕……呜呜呜……”

听着他带着绝望的哭诉，洛特的心像是被凌迟。他反手紧紧搂住杰斯，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立誓般的庄重：

“好……我答应你……”

“哥哥答应你……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任由杰斯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喜悦，深沉如海的歉疚，以及一种……隐隐的不安。他不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但他无法拒绝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杰斯。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止息。杰斯突然抬起头，用嘶哑的嗓子，带着点鼻音小声说道：

“哥……我好饿哦～”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了“咕噜噜”的抗议声。

这声饥饿的鸣响，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沉重而悲伤的气氛。

洛特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笑出声：“噗哈哈哈……你等一下，哥哥身上都是血，脏死了。我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哥哥都请你！”

“嗯！” 杰斯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洛特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走向卫生间。

就在卫生间的门关上的瞬间，杰斯脸上那纯然依赖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的目光落在洛特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恰好亮起，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杰斯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解锁，聊天界面上，那个备注为“杰斯”的联系人，发来了一连串的消息：

杰斯：在干嘛？

杰斯：你现在有空吗？

杰斯：你能来一下我家吗？我现在好难受……[痛苦的小兔子表情]

杰斯：拜托了。[拜托拜托]

看着那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以及那个熟悉的、属于另一个银发男人的头像，杰斯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那双碧绿的眼眸里，再无半点之前的脆弱和委屈，只剩下如同毒蛇般的阴鸷和算计。

“……杰斯。”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充满了玩味和轻蔑，“居然和我一样的名字……呵，看来，这就是那只……缠着洛特哥的、讨人厌的银毛虫子了……”

他轻笑着，手指毫不犹豫地操作，将这一连串未读消息彻底删除，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然后，他将手机放回原处，位置、角度，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洛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身上带着清新的沐浴露香气，换上了干净的休闲服，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温暖。

“杰斯，你拿我手机在做什么？” 洛特随口问道，语气自然。

杰斯瞬间切换回那副纯真无邪的模样，拿起手机晃了晃，笑容灿烂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再存我的手机号码呀～嘻嘻嘻，这样哥哥就再也不会弄丢我的联系方式了！我们快走吧洛特哥～我好饿好饿了！” 他跳下床，主动拉起洛特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要往外走。

“慢一点，杰斯，不要走这么快……” 洛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无奈地笑道。

“我好饿啊洛特哥～快一点走嘛～” 杰斯回过头，碧眸眨巴着，撒起娇来驾轻就熟。

“好，好，依你。” 洛特看着他这副样子，宠溺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发现杰斯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大半个头，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费劲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有些郁闷地收了回来，皱着眉头，小声地、不悦地嘟囔着：“……啧，你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一个个的，全都长得这么高……就我跟不上趟是吧……”

“……？” 杰斯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暗喜。他突然从后面环抱住洛特，将下巴亲昵地搁在洛特的肩膀上，歪着头，满脸“天真”的疑惑看着洛特，碧绿的眼睛像是最纯净的宝石。

“哈哈哈，没事没事……” 洛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前的手，“就是感慨一下，我们小杰斯真的长大啦，哥哥都摸不到头了。”

“……嗯。” 杰斯将脸埋在洛特的颈窝，含糊地应了一声。然而，在洛特看不到的角度，他那双碧眸瞬间变得阴冷无比，视线牢牢锁定在洛特后颈衣领下方，那一处若隐若现的、淡红色的暧昧痕迹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占有欲，一只手依旧环着洛特的腰，另一只手却如同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抬起，指尖朝着那处痕迹，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猛地掐去！

洛特几乎是本能地、应激般地猛地推开了他！动作快得惊人！

“……额……你、你在干嘛？” 洛特踉跄一步，迅速用手护住自己的后脖颈，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神警惕地看着杰斯。

杰斯被他推开，脸上瞬间布满了委屈和无措，碧眸里迅速氤氲起水汽，声音带着受伤的颤音：“对不起……我、我看洛特哥脖子后面有一处红色的东西……我想帮你擦掉……”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小声辩解。

“……哦，我脖子后面有东西吗？” 洛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表情有些尴尬，打着哈哈，“可能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吧，有点痒。哈哈，杰斯，你下次不要突然做出这么奇怪的动作啦～吓我一跳。”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杰斯的声音更加委屈，眼圈都红了，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看到他这副样子，洛特的心又软了，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吓到了他。他走上前，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歉意：“对不起，杰斯，是哥哥有点……嗯，有点太紧张了。没事了，哈哈哈，我们快走吧，你不是饿了吗？” 他主动握住杰斯的手腕，想拉着他往外走。

“……” 杰斯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头，看着洛特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然后，他缓缓地、却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在洛特疑惑的目光中，他伸出手，强硬地、不容拒绝地，与洛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 洛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不要了吧……这样……”

“为什么不要？” 杰斯停下脚步，松开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失落和受伤，“以前……洛特哥就是这么牵着我的啊……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了？”

“是……觉得杰斯长大了，讨厌杰斯了吗？”

“……额，不是的！” 洛特看着他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连忙解释，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妈的，这该怎么跟你说啊……就是……你看，大街上，两个男人……手拉着手……就很奇怪啊，会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的！我倒是无所谓啦，但是这样……万一被别人误会，肯定会给杰斯你带来困扰的啊。” 他试图用理性的方式解释。

“我不要……” 杰斯猛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到了极点，“哥把我抛弃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就只是拉个手都不可以……”

“哥……是讨厌杰斯了吗？”

“哎……” 洛特看着他的眼泪，顿时手足无措，心疼又无奈。他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用指腹擦去杰斯脸上的泪水，声音放得极柔，“杰斯，还记得哥哥以前说过什么吗？哥哥是不是说过，不喜欢一直哭鼻子的小杰斯？”

“……我知道……” 杰斯抽噎着，眼泪却掉得更凶，“只是……我做不到……”

“我真的好委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哥已经抛弃过杰斯一次了……现在才刚见面……就又要抛弃我……”杰斯蹲在地上小声抽噎着。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杰斯蹲在那里，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抽泣声，昭示着他的委屈。

洛特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片刚刚被血腥激起的暴戾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柔软和歉疚。

他跟着蹲下身，视线与杰斯齐平，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他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那温热湿润的触感，烫得他心尖发颤。

“真没办法，”洛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宠溺，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怎么到现在，我们杰斯还是个长不大的小朋友啊。”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杰斯面前，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和妥协：“都听杰斯的，好不好？你想牵手，我们就牵手，想怎么样都行。”

然而，杰斯却用力扭过头，只留给他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和微微嘟起的唇，赌气般说道：“不要！哥讨厌杰斯，杰斯也讨厌哥！”

这话语里带着孩子气的蛮横，却又透着一股生怕被再次抛弃的不安。

洛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因为自己不小心弄坏了他最心爱的机甲模型而气得一天不理他，最后又红着眼睛跑来要他抱的小小身影。时光荏苒，他的小杰斯，似乎骨子里还是那个敏感又依赖他的孩子。

“呵呵，”洛特低笑出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着无尽的包容。他站起身，稍稍用力，拉着杰斯的胳膊，试图将这个闹别扭的“大朋友”从地上拉起来，“好啦，乖啦，地上凉。再不起来，哥哥可真要走了哦？”

这半是哄劝半是威胁的话果然奏效。

杰斯立刻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碧绿眼眸，在路灯下如同浸透了江南烟雨的翡翠，湿漉漉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撇着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带着点骄纵，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哥要和杰斯道歉！”他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哥刚才凶杰斯了！杰斯要听到哥亲口道歉才起来！”

看着他这副明明是自己先“动手动脚”理亏，却还能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模样，洛特终于忍不住，“噗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都被这带着泪意的笑声冲淡了些许。他从善如流，非常配合地、语气诚恳又带着点戏谑地说道：

“好，好，哥道歉。对不起，杰斯，是哥哥刚才语气不好，不该拒绝我们杰斯。我们杰斯想牵手是天经地义，是哥哥思想古板了。原谅哥哥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稳稳地将杰斯从地上拉了起来。

几乎是在起身的瞬间，杰斯的手就立刻反客为主，紧紧地、甚至有些用力过度地攥住了洛特的手，指尖强势地嵌入洛特的指缝，完成了一个紧密得近乎窒息的十指相扣。

他脸上瞬间阴转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带着巨大满足和失而复得狂喜的笑容，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绿洲。

“杰斯原谅哥啦～！”他欢快地应着，用力晃了晃两人紧密交握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彼此牢牢锁住。但紧接着，那双碧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霾，那光芒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渴求所取代。他凝视着洛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寻求着一个永恒的承诺：

“哥答应杰斯，不要再抛弃杰斯了，好不好？”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同立下咒缚，“永远都不要。”

洛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杰斯过于用力的握感和那略低于常人的微凉体温，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不安和浓烈到化不开的依赖，心中那片最柔软的角落再次被狠狠击中。

他压下心头那一丝因“永远”这个过于沉重的词汇而泛起的微妙异样感，将那归咎于杰斯今晚受惊过度后产生的分离焦虑。作为哥哥，他理应给他这份毫无保留的安抚和承诺。

他弯起眉眼，笑得温柔而纵容，点了点头，给出了掷地有声的回应：

“好，就这么办吧。都听杰斯的。”

他想着，以后慢慢来，总会让杰斯重新建立起安全感。

然而，他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他那间充斥着两人短暂重逢气息的公寓里泊尔正在洛特的房间内。

银发的泊尔，或者说，泊尔·乔伊斯，此刻正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伫立在洛特房间的中央。

房间里还弥漫着那股让他痴迷又烦躁的气息——淡淡的咖啡清苦，混合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洛特的陌生血腥气。

“洛特……”他神情复杂低声念着洛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