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花瓣落地,却震得夜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什么都没了。
他站在原地,黑焰从七窍往外冒,像有东西在他骨头缝里烧。血从眼角流下来,顺着下巴滴在花影地上,溅起一圈金紫涟漪。他没去擦,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尖碰了下那扇门缝——那里还缠着一缕金紫的丝线,细得几乎看不见,是紫荷最后留下的一点气息。
软的,温的,像小时候她扎辫子用的那根绳。
他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然后,他撞了上去。
肩膀狠狠砸在石门上,骨头裂开的声音闷闷的。门纹丝不动。他退一步,再撞。这次用了幽冥印的力量,掌心黑焰炸开,轰的一声,整条石廊都在抖。两侧铭文噼啪作响,裂开蛛网般的痕迹,可那股力量撞上门面,瞬间反弹回来,把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他摔在地上,口吐黑血,五脏六腑像被碾过一遍。黑焰倒卷,烧进经脉,皮肉发出焦臭味。他蜷着身子咳了几声,血沫里混着碎肉。
还是爬了起来。
一步步走回去。
不跑,不吼,也不再用全力。就那样站着,一只手贴上门,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幽冥阴元顺着指尖涌出,不是攻击,是探——他在找她,哪怕一丝魂息,一点温度。
门冷得像冰。
他忽然笑了,嘴角咧开,血顺着牙缝往下流。
“你说换你来赎……”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可我怎么让你一个人走?”
话落,他闭眼,引黑焰入心。
不是压制,是放任。
共情逆脉的反噬早就开始了。每一分痛,都是他这些年替她扛下的命债。他越不肯放手,这股力就越往死里撕他。他知道。但他一直装不知道。
现在,他不想装了。
他盘膝坐下,背靠石门,双掌交叠压在胸口。黑焰从体内翻涌而出,缠上手臂,爬上脖颈,像要把他自己活活勒死。他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是手指死死抠进门缝边缘。
疼。
比剜心还疼。
可比不上她当年躺在血井里,灵脉枯竭时的万分之一。
记忆一帧帧冒出来。她十岁,穿粉裙子,躲在文杰身后,偷偷看他。他蹲下,问:“你是紫荷?”她点头,小声说:“三哥。”他牵她手,带她去看彼岸花。她说:“它为什么不开?”他说:“等对的人。”她仰头,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等你。”
那一晚,花开了。
金紫光尘漫天飘。
他第一次笑。
真心实意地笑。
现在,他要把这个笑,连同所有关于她的执念,全都剜出来。
他张开嘴,一口血喷在掌心。那血不散,凝成一颗珠子,红得发黑,表面浮着细密裂纹。又一滴泪落下来,混进去,滚烫的,也凝住。
血泪。
他盯着那颗珠子,手指轻轻一碾。
碎片落下,每一粒都闪一下光——
她发烧说胡话,抓着他手说“你要笑啊”;\
她学会走路那天,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
她被人欺负后躲在药谷哭,他抱着她一整夜没说话;\
她临进门前提醒他:“别逼我走回头路……”
每一幕都像刀子,在他神识里划一道。
他不躲。
他亲手割。
“舍”字不是杀,不是死,是放。
他终于懂了。
他不是她的守护者,他是她的枷锁。
他越护,她越不得自由。
他越爱,她越背负罪孽。
所以这一次,他来放她。
掌心最后一滴血泪落下,化作一枚小小的锁形物,晶莹剔透,静静躺在门缝前。刚落地,那锁就微微一震,发出极轻的“咔”一声,像是扣住了什么。
石门,开了条缝。
一线幽光透出。
门内传来她的声音。
“三哥不要——!”
那一嗓子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穿透空间直刺耳膜。
“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变成无情之人!别进来!求你……别进来!”
夜辰没动。
他坐在那儿,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悲,没有怒,连眼神都是空的。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抹了把脸,把血和泪一起擦掉。
然后,他撑地起身,双手抵住门,用力一推。
门开了。
里面的世界正在崩塌。
祭坛四分五裂,金光如雨洒落,又被黑焰卷走。虚空扭曲,像被烧糊的布。紫荷从高台坠下,白裙翻飞,像一只折翼的蝶。
夜辰冲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滚入深渊。
风在耳边尖啸,黑焰与金紫光芒缠在一起,炸出刺目火光。他把她死死按在胸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开乱流。她在他怀里抖,睁着眼,眼泪不停流。
“三哥……”她伸手摸他脸,指尖冰凉,“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没回答。
他只是低头,额头抵着她额,唇边动了动,挤出两个字:
“这一次……我替你选择。”
话音落,他抬手按在她心口。掌心黑焰不再狂暴,而是化作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涌入她灵脉。那是他的情,他的念,他的痛,他的执——全送出去。
她身体猛地一震。
金紫光芒从她体内炸开,像沉寂百年的泉眼重新喷涌。她灵脉断裂处开始愈合,皮肤下浮现金色纹路,一圈圈扩散。
她活了。
真正地,活了。
可抱住她的这个人,却一点点冷下去。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瞳孔没了光。幽冥印在他心口黯淡如灰,连黑焰都熄了。他呼吸还在,心跳也还在,可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只剩一副壳。
“三哥……”她声音发抖,“你把什么给了我?”
他没说话。
嘴角想往上扯,没扯动。
她突然明白了。
“还给你!”她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按在他心口,“我还给你!你还给我啊!”
她指尖泛起微光,顺着胸口渡回去。可那光刚进去,就被他体内一股无形之力弹开。她再试,再被弹。她发疯似的拍他、摇他、哭喊他名字,他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眨。
她终于停了。
抱着他,脸埋在他肩窝,肩膀一耸一耸。
“你说好要护我一世的……”她哽咽,“怎么自己先走了?”
深渊底部,三道囚笼同时炸开。
文杰咳出一口黑血,猛地睁眼。
他第一眼就看到那两个人——妹妹抱着哥哥,跪在碎裂的祭坛上,像一对被遗弃的残偶。
他踉跄起身,冲过去。
珺璟紧随其后,净心灵瞳恢复光泽,一眼就看出夜辰魂魄状态——荒芜,死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一片被烧尽的荒原。
“帝尊……”他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你把自己祭了?”
夜辰残存意识微微一动。
他听见了。
他也想抬手,摸摸这个总躲在紫荷身后、如今却敢直面千莲的小殿下。
他指尖颤了一下,离珺璟的脸颊还差一寸,终究没抬起来。
那一寸,成了永恒的距离。
落尘从角落爬过来,小小的身体重新凝实,怯生生地喊了声:“三哥。”
紫荷抬头,满脸泪痕,嗓音嘶哑:“谁来救救他!谁来啊!”
没人回答。
风在裂隙中呼啸,轮回乱流在下方翻滚,像一张巨口等着吞噬一切。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一道青光垂落。
千莲残魂浮现,通体透明,手中托着一朵青莲,花瓣残缺,火苗将熄未熄。
他看着夜辰,轻声道:“唯有情火重燃……可逆生死。”
紫荷怔住。
“什么意思?”
“他舍了情,成了空壳。若无人以情为引,点燃心火,他便永远醒不来。”
“那怎么点?”
千莲没答。他只是抬起手,将那朵青莲轻轻放在夜辰胸口。
火苗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熄了。
但下一刻——
夜辰怀中,那枚血泪所化之锁,悄然滑出,嵌入他胸前幽冥印核心。
一丝猩红,如血脉般缓缓蔓延开来。
众人脚下一空。
石廊彻底崩解,深渊塌陷。
他们齐齐坠入轮回乱流。
混乱中,紫荷死死抱住夜辰,十指紧扣,不肯松手。
珺璟扑上来,抓住她手腕。
文杰咬破指尖,在空中画符,试图稳住神识。
千莲残魂静立虚空,看着那道猩红在幽冥印上蔓延,终于低语:
“劫未尽。”
风吞没了所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