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的门没有关。
夜辰一步踏进去的时候，整座大殿像是被按下了静音的符咒。风停了，火凝了，连空气都沉得能压断人的脊梁。他怀里抱着文杰，脚步很重，每一步落下，脚下就绽开一朵黑莲——花瓣如墨，边缘泛着血光，可只开了一瞬，便迅速枯萎，化成灰烬飘散。
他没看四周。
他知道万鬼都在。
他知道他们跪着。
但他眼里只有玉台，只有那个躺在上面、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人。
他把文杰轻轻放上去，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指尖搭上对方手腕时，脉搏细若游丝，跳一下，停三拍。夜辰的指节猛地收紧，喉头一紧，一股腥甜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哥……”他低声叫了一声，声音哑得不像话，“撑住。”
他撕开文杰的衣襟。胸口那朵黑色莲花正缓缓扩张，像是活物在呼吸。黑纹顺着经络往心口爬，每一次蔓延，文杰的脸色就白一分。
夜辰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
他抬手，抽出腰间短刃，刀锋划过手腕，黑金血液滴落，砸在玉台上发出“嗒”的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第一滴血渗入文杰伤口时，夜辰的身体猛地一震。
痛。
不是他割伤的痛。
是文杰的痛。
百倍反噬，顺着共情逆脉倒灌进他神识深处。他眼前一黑，膝盖差点软下去。
他看见了。
——文杰在药谷独自熬毒，七情散入体，经脉如焚，冷汗浸透长袍，却一声不吭；\
——他在寒魄阁外站了一夜，听里面传来夜辰失控的怒吼与嘶喊，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写下封印咒文时，笔尖顿了三次，最后一笔落下，墨迹里混着一滴血。
全是瞒着他的事。
全是他亲手加诸于文杰身上的罪。
第二滴血落下。
夜辰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喘着气，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可手没抖，血继续流。
第三滴。
他眼前浮现的是自己冲向莲烬渊那天，文杰站在殿前，手里攥着半块玉佩，想追，又停下。最后只说了句：“别死在外面。”
第四滴。
他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在玉台上，溅在文杰脸上。他没擦，任由血顺着下巴滴落，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
第五滴。
“谁下的毒？”他忽然低吼，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震得烛火乱颤，“出来！”
没人应。
只有墙上彼岸花图腾缓缓旋转，像是在读秒。
第六滴。
夜辰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靠着意志撑着，手还在抬，血还在流。可身体已经快到极限，指尖发麻，五感迟钝，耳边嗡鸣不止。
第七滴刚离腕，他整个人跪了下去，单手撑地才没倒下。
“再……再一滴……”他喃喃着，另一只手还想抬起来。
可就在这时——
一道金光从文杰心口射出，精准缠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禁锢在原地。
动不了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夜辰瞪着眼，死死盯着玉台上的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放开我……你给我放开！”
那金光不动，像锁链，像结界，像最后一道防线。
他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你疯了吗？！”他对着昏迷的人吼，眼底充血，“你以为我还分不清谁在害我？谁在护我？！你还要替我扛到什么时候？！”
没人回答。
只有烛火幽蓝，静静照着两人。
一个跪地流血，一个沉睡濒死。
殿外，紫荷猛地睁开眼。
她正坐在花海边，背靠着一块石碑。灵脉突突直跳，像是要破体而出。她低头看掌心，那里浮现出一朵虚影青莲，金紫交织，微微发烫。
“三哥……二哥……”她喃喃着，想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地上黑雾翻涌，瞬间聚成一道墙，挡住去路。
她皱眉，咬牙，指尖蘸血，在空中画符。符成，她一掌推出——
“轰！”
黑雾炸开，反冲之力将她掀飞出去，后背撞上石碑，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咳着，抹掉嘴角的血，还要再试。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声音从暗处传来。
守律使走出阴影，玄袍无风自动，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块冰雕。
“禁亲阵，专为生息灵脉所设。你越靠近他们，反噬越重。刚才那一击，已经伤了根基。”
紫荷抬眼看他，眼神却不怵：“那你来杀我啊。”
守律使一顿。
“杀了我，就没人能救他们了。”她撑着石碑站起来，声音轻，却稳，“我不怕死，只怕他们不要我。”
守律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天真。你们三人越亲近，死得越快。天道不容双帝共生，更不容情破天规。”
“所以呢？”她一步步往前走，“你要看着他们死？”
“我只执行天律。”他侧身让开一条路，“但你可以去。只要你能活着走到大殿。”
紫荷没再说话。
她抬起手，掌心青莲虚影暴涨，光芒刺破阴雾，照亮前路。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步，灵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
但她没停。
因为她听见了。
三哥在喊二哥的名字。
那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慌。
幽冥殿内。
夜辰还在挣扎。
他全身肌肉绷紧，青筋暴起，黑焰在体表窜动，却被那道金光死死压制。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恨你？”他盯着文杰，声音沙哑，“我恨你封我情绪，恨你拦我杀人，恨你总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比我懂的，从来不是道理。”
他喘着气，眼底有血丝蔓延。
“是我蠢。是我瞎。是我非要把你当仇人……可你现在不能死，听见没有？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金光微微颤了颤。
像是回应。
又像是叹息。
就在这时——
殿门被撞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进来，扑倒在玉台前，一只手直接抓住夜辰的手腕，另一只手覆上文杰胸口。
是紫荷。
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可掌心那朵青莲虚影却亮得惊人。
“别……别再流血了……”她喘着，眼泪掉了下来，“我来了……我来换你……”
夜辰猛地抬头：“你来干什么？！快走！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不走。”她摇头，手抓得更紧，“你们疼的时候，我也在疼。只是以前……我不敢说。”
她低头，看着文杰胸口那朵黑莲，忽然俯身，额头轻轻贴上对方心口。
“二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坏人……可你才是最疼我的那个……”
话音未落，她掌心青莲骤然绽放。
金紫光芒如泉涌出，顺着三人相触的手掌蔓延，瞬间与夜辰的幽冥之力、文杰残存金光交织成网。
大殿震动。
墙上彼岸花图腾停止旋转，转而与光流共鸣，地面阵纹逐一亮起，一圈圈扩散，像是沉睡千年的阵法终于苏醒。
守律使站在殿外，抬头望着穹顶。
那里，原本漆黑如墨的天幕，竟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光。
“以情乱律……”他低声说，“你们真是……疯了。”
殿内。
光芒并不刺眼。
它温暖，柔和，像久违的晨曦，照进这千年不见光的幽冥。
夜辰的泪水，就是在这一刻落下来的。
一滴，砸在文杰手背上。
他没擦，也没动，只是慢慢伸手，将紫荷也搂进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文杰的手。
三人围成一圈，血脉相连，气息相融。
那朵黑莲在文杰胸口开始退散，黑纹一点点被金紫光芒吞噬，最终缩成一点黑尘，被风吹散。
突然——
“咔。”
一声轻响。
文杰袖中，那半块青莲玉佩碎了。
化作星尘，融入光阵。
虚空之中，一页泛黄纸页浮现，正是《情毒录》残篇。墨迹流转，最后一行字缓缓显现：
**“以爱为引，可逆天律。”**
字成即散，纸页化灰，随风而去。
夜辰抬起头，眼底戾气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他抱着两人，声音低沉，却穿透整座酆都——
“谁也别想再夺走我的家人。”
这一声落下。
整座幽冥震荡。
万鬼齐应。
幽冥印自殿顶浮现，不再暴虐，不再狂躁，而是缓缓旋转，释放出温润黑光，与三人身上的金紫光芒交相辉映。
彼岸花海突然逆转。
原本凋零的花枝重新舒展，花瓣由枯黄转为猩红，再由猩红转为金紫，一朵接一朵逆时绽放，逆风飘舞。
地底轰鸣。
深渊之下，九重莲台缓缓升起，每一层都刻着古老誓约，像是为某位真正的帝尊准备的归位之阶。
镜头拉远。
莲烬渊底，千莲残魂悬浮于黑暗之中。
他一直闭着眼。
直到那道金紫光芒穿透层层阴瘴，照进深渊。
他缓缓睁眼，望着幽冥殿方向，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她开花了……”他低语，“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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