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贡杂货店的地下室，再次陷入死寂。通风口偶尔漏进几缕风声，“嘶嘶”作响，像毒蛇吐信般刺耳。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照片显得格外突兀，李默惊恐的脸与模糊的风衣背影，在昏黄灯光下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段星灼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化工厂遗留的甜腻化学气息混杂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呛得人胸口发闷。

江喻辞靠墙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身。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散焦于虚空某处，脑海中飞速旋转，将李默吐露的碎片信息与三年前的细节一一拼接。被迫退役的李默、代号“管家”的单线联系人、对“不合作”警察怀有特殊恨意的“先生”，以及那个若隐若现的“老王”——线索如乱麻，但一条主线逐渐浮现。三年前的行动，并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除，目标是他们这种“不合作”的警察。段星灼所谓的“背叛”，不过是棋局中被牺牲或染黑的一枚棋子罢了。

那么自己呢？他侥幸活了下来，却是否一直被监视着？灵堂上的哀荣，重返岗位后的“正常”工作，难道只是对方为稳住局面、观察他会引出什么的诱饵？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脊背，他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央，无形的丝线已将他牢牢缠住，而阴影中的捕食者，正耐心等待他的最后一搏。

“你信他吗？”江喻辞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他没指名道姓，但段星灼知道他在问谁。

段星灼坐在板床边缘，用一块破布缓慢擦拭匕首上的灰尘。他的动作专注，眼神却锐利地盯着刀刃反射出的微光。“七分真，三分假，或者九分被迫，一分自保。”他头也不抬，沙哑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怕死，怕‘管家’，更怕那个‘先生’。但他没全说，尤其是关于‘先生’的身份，他在隐瞒什么。”

江喻辞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认同。李默的恐惧并非伪装，但提到“先生”时的闪烁其词，显然有所保留。“明晚零点的联系，既是机会，也是陷阱。‘管家’或者‘先生’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盯上了这里。”

“知道又如何？”段星灼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直视江喻辞。他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历经炼狱后的死寂与近乎疯狂的偏执，“他们设局，我们破局。无非是你死我活。”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但江喻辞听出了这平淡语气下压抑的滔天巨浪。三年卧底生涯，背负叛徒之名，亲眼目睹搭档倒下，承受非人折磨……段星灼的精神早已绷紧到极限，此刻支撑他的，或许只剩揭开真相、洗刷污名，甚至同归于尽的执念。

江喻辞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捏扁的外国烟盒，在指尖转动。“不能硬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确保能在‘管家’露面时抓住他，或者至少拿到确凿证据。”

“李默是钥匙，也是变数。”段星灼站起身，走到通风口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冰冷空气，试图驱散肺腑间的甜腻化学味。“得让他配合，但又不能完全相信。”

“双线。”江喻辞沉吟片刻，目光骤然锐利，“明晚，你负责盯着李默，确保他按时接洽，并尽可能套取‘管家’的实时信息。我埋伏在外围，监控通讯信号，同时防备可能的突袭。一旦‘管家’露出破绽，或者对方有异动，立刻动手。”

段星灼转过身，背对着通风口微弱的光，脸孔隐匿在阴影中，唯有双眼闪着冷冽的光芒：“可以。但如果……李默反水，或者情况失控……”

“必要时，允许使用一切手段自保，并获取情报。”江喻辞接上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道段星灼指的是什么，在敌我难辨、生死一线的环境下，仁慈只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段星灼似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且冷冽：“明白。”

计划粗定，但压抑的氛围并未消散。距离明晚零点还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他们需要休息，需要补充体力，但紧绷的神经让睡眠变成奢望。

江喻辞重新坐回墙边，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地下室内外的任何细微声响。段星灼则依旧站在通风口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因伤口疼痛微微抽动的嘴角，暴露着他并非毫无感觉。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

傍晚时分，阿贡鬼鬼祟祟地送下来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眼神躲闪，不敢多看他们一眼，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开，似乎多待一秒都会惹祸上身。

两人默默地吃完干硬的面饼和咸菜。饭后，江喻辞再次检查武器，将子弹一颗颗压满弹匣；段星灼则利用阿贡找来的一些干净布条和烧酒，重新处理左臂的伤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你的伤，”江喻辞看着他额角因疼痛渗出的冷汗，忍不住开口，“到时候跟紧我，别逞强。”

段星灼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夜色再次如浓墨般泼洒下来。边境小镇的夜晚没有霓虹，只有零星的灯火和犬吠，更显荒凉死寂。

晚上十一点，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江喻辞和段星灼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杂货店，朝着西头那片如巨兽骸骨般的化工厂区潜去。

夜风格外大，吹动着荒草和废弃的塑料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完美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白塔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化工厂区比昨夜更加死寂，连虫鸣都听不到，仿佛所有活物都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他们熟门熟路地绕过外围警戒，通过锈蚀的铁梯和通风管道，再次潜入仓库内部，伏在靠近李默休息间的杂物堆阴影里。

仓库内的生产线似乎停止了运转，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巨大的机器和设备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影子。空气中甜腻的气味淡了些，但依旧存在。几个守卫分散在仓库各处，看似松懈，但眼神时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李默的休息间亮着灯，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显示着主人焦灼不安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零点。

江喻辞透过杂物缝隙，紧紧盯着休息间那扇门，耳麦里传来段星灼低沉的声音。他已经就位，在通风管道更高处拥有更好的视野，能够同时监控李默和整个仓库的动静。

“一切正常。”段星灼的声音冷静。

江喻辞深吸一口气，将呼吸放至最轻，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等待猎物出现的那一刻。

十一点五十九分。

休息间内的踱步声停止了。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

零点整！

休息间里，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倏地亮了起来，发出幽蓝的光。几乎同时，江喻辞耳麦里传来段星灼急促的声音：“有信号接入！加密频道，频率跳动很快！”

来了！

江喻辞精神高度集中，透过门缝看到李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冲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地敲击键盘。

几秒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通过电脑音箱响起，冰冷且毫无语调起伏：“李工。纯度报告。”

李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已……已经发到指定邮箱了……‘管家’先生……”

“嗯。”合成音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忽然问道：“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切入正题了！

李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虽然隔着门板什么也看不到。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啊……一切正常……”

“是吗？”合成音拖长了语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我听说，有两只不该出现的老鼠，溜进了我的地盘。其中一只，还是早就该烂在臭水沟里的……叛徒。”

话音未落，江喻辞心头猛地一凛！对方知道了！而且语气如此笃定！

几乎同时，段星灼的声音在他耳麦里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喻辞！不对劲！仓库侧门和顶部通风口有大量热源快速接近！我们被包围了！李默的终端正在向外发送持续定位信号！他反水了！”

江喻辞瞳孔骤缩！

休息间内，李默在听到“叛徒”两个字时脸色骤白，猛地对着电脑屏幕嘶喊起来：“不！不关我的事！是他们逼我的！‘管家’先生！救我！你答应过保我……”

“废物。”

合成音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紧接着电脑屏幕猛地熄灭！与此同时，整个仓库的灯光“啪”地一声全部陷入黑暗！

“动手！”江喻辞在黑暗中低吼一声，不再隐藏，猛地撞开休息间的木门！

几乎同一时间，仓库各个方向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子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向他们原来的藏身位置和休息间！对方根本不在乎李默的死活，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清除！

“从上面走！”段星灼的声音在枪声中响起，伴随着通风管道格栅被踹开的巨响！

江喻辞在撞开门的同时顺势滚入休息间，凭借记忆和直觉扑向吓傻了的李默！他必须抓住这个唯一的活口！

黑暗中，他感觉到李默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同时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脸——是血！李默中弹了！

“呃……”李默发出短促的哀鸣，身体抽搐着。

江喻辞顾不上其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问：“‘管家’是谁？！‘先生’是谁？！”

李默张着嘴，鲜血从口中涌出，眼神涣散，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电……电脑……芯……片……”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电脑芯片？！

江喻辞心中迅速思索，猛地摸向刚才李默操作的那台老旧电脑主机箱！仓库内的枪声越来越密集，手电光柱乱晃，脚步声和叫骂声迅速逼近！

“江喻辞！走！”段星灼的吼声从上方传来，伴随着几声精准的点射，暂时压制了靠近休息间的敌人。

江喻辞不再犹豫，用力扯下主机箱后一块似乎松动的硬板，手指触到一个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带着接口的冰冷物体！他来不及细看，一把拽下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抓起李默尸体旁掉落的一把微冲，对着门口疯狂扫射，同时身体向后猛撞向早已破损的窗户！

玻璃碎裂声中，江喻辞跃出窗外，就地一滚，子弹啾啾地打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边！”段星灼从通风管道口探出身子，对他伸出手。

江喻辞抓住他的手，借力攀上管道平台。两人来不及说话，沿着来时的管道拼命向后爬去！身后，仓库里已经乱成一团，敌人的叫骂、枪声、还有某种设备被引爆的轰鸣声响成一片！

“他们炸了生产线！”段星灼边爬边喊，语气带着一丝快意的残忍，“想毁灭证据！”

两人不顾一切地在黑暗狭窄的管道中爬行，身后是熊熊燃起的火光和越来越近的追兵脚步声。冰冷的金属摩擦着皮肤，硝烟和焦糊味充斥鼻腔。

这一次，他们拿到了线索，却也彻底暴露了行踪，陷入了更危险的围剿之中。

那个小小的芯片里，到底藏着什么？能换来一线生机，还是……加速他们的死亡？

黑夜被火光撕裂，逃亡的路上，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