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门关上时,星璃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像离巢雏鸟第一次独自面对风雨。
陈医师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她只是走到柜台后,搬来一张矮凳,放在自己身边。
“坐这儿。”
星璃顺从地坐下。凳子不高,她的视线刚好能越过柜台看到外面,但又不会太显眼。
“今天先认识十味药。”陈医师的声音在药香里响起,不高不低,不急不缓,“甘草,黄连,当归,白芍,川芎,熟地,黄芪,白术,茯苓,陈皮。都是最常用的。”
她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柜台的牛皮纸上,让星璃看,让她闻,让她用手指轻轻触摸药材的纹理。
“当归养血,白芍柔肝,川芎活血……每味药都有它的脾气,就像人一样。你要记住它们的脾气,才知道什么时候该用谁,什么时候该让谁做主。”
星璃听得很认真。她不能说话,所以用眼睛记,用鼻子记,用手指记。陈医师说一遍,她就点头表示记住了。
医馆里陆续有病人进来。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陈医师诊脉、开方、抓药,动作麻利熟练。星璃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看陈医师如何询问病情,如何观察面色舌苔,如何在药柜前精准地拉开抽屉,用戥子称出恰到好处的分量。
有一次,一个老妇人抱着发烧的孙子进来,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脸通红。陈医师诊完脉,开了方子,抓药时对星璃说:“把这个给他。”
那是一块冰糖。
星璃接过,有些不知所措。陈医师朝老妇人那边抬抬下巴:“去,给他含着,能润喉止咳。”
星璃犹豫地走过去,把冰糖递到孩子嘴边。孩子还在哭,但看到冰糖,哭声小了些,抽抽搭搭地含住了。老妇人连连道谢,星璃只是摇摇头,退回了柜台后。
陈医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香氤氲,混合着煎药的声音、病人低低的交谈声、街外隐约的叫卖声。星璃坐在那片光影里,安静得像一株刚移栽的药草,小心翼翼地扎根,试探着呼吸。
两个时辰后,唐三准时出现在医馆门口。
星璃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眼睛亮了一下——很微弱,但确实亮了。
陈医师放下手中的医书,看向星璃:“明天还来吗?”
星璃用力点头。
“那好。”陈医师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星璃,“这些是碎药渣,不值钱,但药性还在。你拿回去,睡前泡脚,对恢复有好处。”
星璃接过,抱在怀里。
“走吧。”陈医师摆摆手,“记得明天来。”
走出医馆,夕阳正把街道染成暖金色。唐三牵着星璃的手,感觉她的小手比平时暖了一些——不是体温升高,是某种更微妙的变化,像冻土下终于有草芽萌动。
“陈医师人很好。”唐三说。
星璃点头,在他掌心写:药,很多。
“星星今天学了什么?”
星璃想了想,一笔一划地写:甘、草、甜。黄、连、苦。
就这六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认真。
唐三笑了:“星星真厉害。”
星璃抬起头看他,夕阳在她眼睛里映出两簇小小的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天晚上,星璃按照陈医师说的,用药渣泡了脚。温热的水漫过脚踝,药香蒸腾起来,带着甘草的甜和黄连的苦,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气味。
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脚在水里,看着水面上漂浮的细碎药渣。唐三在另一张床上打坐修炼,呼吸均匀绵长。
屋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星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她慢慢地、试探性地,让一点点白色的光在掌心浮现——非常微弱,微弱到烛光都能将它淹没。
那光很温柔,像母亲的手,像哥哥的声音,像陈医师药柜里那些晒干的、沉默的、却能救命的药材。
她看了很久,然后握紧拳头。
光熄灭了。
但药香还在,从洗脚水里,从她今天穿过的衣服上,从她呼吸的空气里,丝丝缕缕,缠绕不散。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
梦里没有掌印,没有雷雨,没有冰冷的雨水和灼热的疼痛。只有一片药田,无数药材在月光下安静生长,散发出让人安心的、复杂的、沉静的香气。
而她就在那里,坐在田埂上,抬头看见漫天星辰,深蓝色的,像她另一个武魂的颜色。
很远,但很亮。
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