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未来

橘子看着跪地哭泣的霍雨浩，又看看那消散的幻象中母子相拥的圆满，再看向后期霍雨浩身边光彩照人、背景显赫的唐舞桐，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个未来，那个拥有神力、复活至亲、娶得神女、看似圆满无憾的未来，距离她和眼前这个少年雨浩，有多么遥远。

　　那个未来里，有神明岳父轻易实现奇迹，而他们的挣扎、谋算、甚至彼此依靠的温暖，在那种层次的力量和“命中注定”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一个被修正的“错误”。

　　后期的霍雨浩静静看着痛哭的“自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少年时代的自己冲击有多大，那是希望，也是更残忍的对照。唐舞桐默默握紧了他的手，她能感受到丈夫平静外表下翻腾的情绪。

　　良久，前期霍雨浩的哭声渐渐止息，变成低低的抽噎。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异常明亮，那是一种混合着极端渴望与偏执的光芒。

　　“复活……需要什么条件？我该怎么做？岳父……海神唐三，他为什么帮你？因为你娶了他的女儿？”他的问题急促而直接，指向了最核心的利益交换。

　　后期霍雨浩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但真实的回答：“岳父认可了我的努力、心性和对舞桐的感情。复活母亲，是他对我的馈赠，也是……某种程度上，对舞桐未来幸福的保障。”

　　他无法说出那些更深层的算计与考验，那对现在的霍雨浩来说太过残酷，也容易引发不可预知的时空悖论。

　　“感情……馈赠……”前期霍雨浩喃喃重复，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他看向唐舞桐，这个美丽、高贵、拥有强大背景的少女。是因为她吗？因为得到了她的爱，所以连神明都愿意伸出援手，连母亲都能从死亡中拉回？

　　唐舞桐被他看得有些不适，那眼神太复杂，有评估，有挣扎，甚至有了一丝她不愿深究的、近乎功利的光芒。她别开视线，心中有些发闷。

　　“还有，”前期霍雨浩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孩子……你们有孩子吗？”他注意到后期霍雨浩和唐舞桐手上戴着样式简约却气息相连的对戒。

　　提到孩子，后期霍雨浩脸上冰冷的面具终于融化了一些，流露出真实的温情。唐舞桐也微微红了脸，但眼中满是幸福的光彩。

　　“是的。”后期霍雨浩点头，声音柔和了许多，“我们有一双儿女。儿子叫霍斩疾，女儿叫戴莹（随戴家姓，也算是一种对过去的接纳与交代）。”他没有再展示幻象，但那份为人父母的满足与爱意，自然流露。

　　儿女双全，承欢膝下。这是另一个层面的、触手可及的“圆满”，是前期霍雨浩在仇恨的深渊里从未敢幻想过的普通幸福。

　　他看着对面两人之间那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温情，再想起自己和橘子之间，更多是基于同病相怜和目标一致的盟友关系，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空洞感攥住了他的心。

　　橘子始终沉默着。听到“孩子”，听到“戴莹”这个姓氏，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未来……那个未来里，霍雨浩儿女的名字，都与戴家有了关联。

　　那她呢？她这个在少年雨浩最艰难时陪伴在侧的人，在那个“圆满”的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一个模糊的过客？一段被修正的歧路？还是……别的什么？

　　她忽然想起，那个未来的霍雨浩，在讲述过去时，眼神曾若有若无地掠过自己，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歉疚与怅惘。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发冷的猜想，悄然浮现在脑海：在那个“正确”的未来里，自己很可能……并不存在，或者以某种惨淡的方式退场了。

　　而少年雨浩此刻眼中因为“母亲复活”和“儿女双全”而燃起的、对那个未来的向往，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所以，”前期霍雨浩总结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平静，“你的未来，是成为神祇，与仇人（在他心中仍是）和解，认祖归宗，娶得神女，复活母亲，生儿育女……很圆满，是吗？”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看似圆满。”后期霍雨浩纠正道，目光深邃，“代价是万年的责任，是亲友的离散，是身为情绪之神却要时刻平衡七情六欲的枷锁，是……永远无法真正回到过去的遗憾。每一份得到，都伴随着相应的失去。命运从不给予纯粹的馈赠。”

　　“至少，你得到了你最想要的。”前期霍雨浩低声道，不知是在对谁说。他最想要的，母亲活着，自己强大，拥有家庭……未来的自己，似乎都得到了。而代价？那些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责任”、“枷锁”、“遗憾”，在实实在在的“母亲复活”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他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一直支撑他的仇恨，在未来似乎被“化解”了，变成了“理解”。他一直渴望的亲情温暖，在未来似乎被“赐予”了，通过一个叫唐舞桐的女孩和她背后的神明父亲。

　　他该继续走自己充满荆棘、可能永远无法复活母亲的路，还是……去追逐那个看似光芒万丈的未来模板？

　　橘子看着他挣扎的侧脸，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她太了解霍雨浩了，了解他对母亲的爱有多深，对温暖有多渴望。

　　那个未来，对他的诱惑力是致命的。而她，橘子，很可能就是通往那个“正确”未来道路上，需要被“修正”的部分。

　　平台上一时无人说话。柔和的乳白色光芒静静流淌，映照着四张年轻却承载了过多命运重量的面孔。

　　许久，后期霍雨浩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信息交换到此为止。知道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关键事件和人物的具体节点，对你们、对这个时空，都可能是灾难。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方法，安全地送你们回到正确的时间点。”

　　他站起身，神念再次扫向周围的灰色雾霭。“这个时空夹层不会永久存在，它与主世界的连接很微弱，且不稳定。我需要时间解析它的结构，找到你们来时那个时间点的‘坐标’。”

　　前期霍雨浩也缓缓站了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却变得更加深沉难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底沉淀、酝酿。他没有再追问未来细节，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需要我做什么？”

　　“你和橘子，先好好休息，恢复体力魂力。这里的能量很平和，适合恢复。”后期霍雨浩安排道，语气是不容商量的沉稳，“我和舞桐会负责探查和寻找出路。记住，”他看向前期霍雨浩，目光锐利如昔，“无论你知道了什么，产生了什么想法，现在，活着回去，才是唯一重要的事。别让任何念头干扰了这个目标。”

　　前期霍雨浩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前期霍雨浩移开了视线，低低“嗯”了一声，拉着橘子走向平台的另一侧，靠着边缘坐下，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开始调息。

　　但橘子靠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并不平稳的呼吸。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而她自己，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只觉得周身冰冷，那未来幻象中母子相拥的温暖光芒，和她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刺痛，形成了鲜明到残忍的对比。

　　唐舞桐看着对面那对依偎在一起、却仿佛被无形壁垒隔开的少年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丈夫说：“我们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后期霍雨浩望着灰蒙蒙的虚无，良久，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答：“种子已经种下。我们能做的，是尽量控制它生长的方向，以及……承受它可能结出的、未知的果实。”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闭目调息、却眉头紧锁的少年，和那个将悲伤与恐惧深深藏起的橘发女孩。

　　命运的岔路口，因为这场意外的时空交错，已经投下了巨大的、充满诱惑与陷阱的阴影。而回归之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