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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红烛烬处见旧疤

凤隐当归

红烛快烧到头了。烛泪堆在金盘里,一层叠着一层,像凝固的血。

我坐在铜镜前,嫁衣还穿在身上,凤冠压得额角发麻。

外头风雪拍着窗,一声紧一声,像是谁在夜里敲门,又像是谁在哭。

我抬手,指尖贴上镜面。冰凉。

镜子里的人脸色太白,唇却涂得太红。

这身嫁衣是太后赐的,金线绣百鸟朝凤,沉得压肩。

我慢慢解腰带,布料滑开时发出细响,像蛇蜕皮。肩头露出来。

那道疤横在左肩,从锁骨斜劈到后背,深紫色的,皱巴巴的肉翻着边。

七年前在北境,乱军冲进城那天,他把我推倒,自己挡在前面。

刀砍下来的时候,我听见骨头裂的声音。

他回头看我,满身是血,还笑:“阿九,别怕。

后来我在尸堆里爬了三天,啃树皮,喝雪水,抱着他快凉的身子往山外拖。

他醒过来第一句话是:“我答应过,要娶你。

我盯着镜子里的疤,忽然笑了。“你说过不相负。

”我对着镜子说,“可你现在在哪?”

三日了。

登基大典前三日,皇帝该宿在中宫殿,与未来皇后共守喜房,焚香祷天,受百官朝贺预演。这是规矩。可他没来。

第一天,我想,许是政务太忙。

第二天,我告诉自己,他在稳朝局,不能轻动。

第三天夜里,宫人退尽,只剩我一人坐在这满殿大红里,我知道了——他不来,不是因为国事,是因为不想来。喜烛又闪了一下。

我伸手,把凤冠摘了。

沉甸甸的,压了我半辈子。

发髻散开,一头黑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

我从嫁衣内衬摸出个暗袋,手指探进去,本想取那枚木刻的凤冠——那是他七年前亲手削的,粗糙,歪歪扭扭,我却一直带着。可指尖触到一张纸。不对。

我抽出来一看,半张烧焦的纸片,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字迹残缺,但还能辨认:

“……莺儿召入……寝殿……亥时三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密报已呈长宁宫,贵人言‘可缓三日’。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笑声很轻,像是从喉咙底挤出来的。“柳莺儿?

”我念这个名字,像嚼一口烂叶子,“你一个捧茶的宫女,能进皇帝寝殿?还‘亥时三刻’?”

我闭上眼。

脑海里浮出一张脸:柳莺儿,眉眼温顺,说话细声细气,总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雀儿。

萧珩从前最烦这种女人,说“软得没骨头”。可现在呢?

他宁可去陪一只雀儿,也不愿来看我一眼?

我手指收紧,纸片被捏成一团,焦边刺进掌心,有点疼。可我没松手。原来不是政务缠身。不是朝局未稳。

是他亲自选的——选了个女人,在我大婚前三夜,躺在他床上。“你怕我争宠?

”我睁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冷落我,是想看我哭着求你回来?

我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

破庙里,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火苗乱晃。

我们俩靠在一起取暖,他搂着我,手很紧。

我身上发烧,迷迷糊糊地说:“你要活,别管我。

他说:“我要你活着,比我自己活着还重要。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木凤冠,笨拙地插在我发间,说:“阿九,等我当皇帝,一定光明正大娶你,十里红妆,百官叩首,我要让天下都知道,我萧珩的皇后,是跟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那时笑骂:“我要的是命,不是名分。

他却抓着我的手,认真得像个傻子:“我要你名命双全。

火光映着他年轻的脸,眼里有光,烫得我心口疼。现在呢?

我伸手,从发间取出那枚木凤冠——早就旧了,边角磨得发亮,漆也掉了。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扔进了烛火。

火苗“呼”地窜起来,舔上木头。

那小小的凤冠开始冒烟,扭曲,变形。

我盯着它烧,一动不动。

烧到一半,我忽然伸手,用银簪拨开灰烬。

底下藏着一卷东西——指甲盖大小的油纸卷,防水防潮,是北境密线传信的老法子。我把它展开。

微型密报,字如蚁行,却是我亲手定的暗码,一眼就能读:

【北境急件·绝密】\

沈家旧案复查启动。

\

边关原始军报于霍昭将军遗物中发现,与宫中存档不符。

\

关键证据:当年“通敌密信”笔迹鉴定为伪造,用墨含西域香灰,非北境所产。

\

篡改者涉宫中贵人,证据链指向长宁宫……\

请主上速决。

我看完最后一行,手没抖。可呼吸停了一瞬。长宁宫。太后的宫。

我慢慢把密报收好,塞进袖中。

手指抚过“长宁 宫”三个字的位置,像是在摸一把刀的刃。难怪。

难怪萧珩这三日不敢见我。不是他变了心。

是他被人捏住了命门。

太后扶持他上位,二十年如一日,表面慈母,实则铁索缠喉。

她若知道我手里握着北境密线,知道我能掀她的老底……她不会让我活到登基那天。所以她先动手。

捧一个柳莺儿出来,让他冷落我,逼我失态,逼我争宠,只要我稍有动作,就能安一个“妒妇干政”的罪名,把我废在喜房里。高啊。真高。

我靠在镜前,忽然觉得冷。

不是因为风,不是因为夜,是因为明白了一件事——

从他决定娶太后的侄女那天起,他就已经选择了跪着活。他以为他在权衡。他以为他在保我。

可他不知道,真正想杀我的人,从来不是朝中那些老臣,而是那个天天给他熬药、叫他“吾儿”的女人。

而他,亲手把我送到了她的刀口下。

我站起身,走到床前。

喜帐垂着,金丝绣的龙凤交颈,红得刺眼。

我伸手,一把扯下帐子。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像谁在尖叫。

我把它拖到桌边,铺开。然后研墨。

砚台里的墨早就干了,我加水,一圈圈磨。

墨色越来越浓,像血化开。

我抽出一张素笺,提笔,落字:

**请废后位疏**\

臣女沈氏知意,才德不修,性情孤拗,难承凤仪,不堪为天下母。

\

登基大典在即,不宜因一女子致朝局动摇。

\

恳请陛下收回册封,废为庶人,贬出宫闱,以正礼制。

\

此生无憾,唯愧对列祖列宗。笔尖顿了顿。

我又添了一句:

\*\*另:北境密报已阅,沈家冤案有望昭雪。

望陛下明察秋毫,勿使忠良含冤于地下。

\*\*

写完,搁笔。

墨迹未干,纸背已透。

我盯着那几行字,忽然觉得轻松。像卸下了一副担子。

我不再是那个等着他来救的阿九了。我是沈知意。是影策之主。是能让他跪的人。

我走到窗前,推开一线。

风雪扑进来,打在脸上,刺得疼。

我眯眼望去,宫墙重重,檐角挂雪,远处一座宫院藏在暗处,屋脊低矮,不显眼。长宁宫。

檐角悬着一串铜铃,无风自动,叮的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听见了。像丧钟。

我低声说:“当年你一道密令,灭我沈家满门,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说‘斩草除根’,怕留下祸患 ”

“可你没想到,我活下来了。 ”

“你还以为,我会像柳莺儿一样,低头、忍耐、烧掉密报,只为了换他多看我一眼?”

“你错了。”

“我要的不是他的回眸。”

“我要他跪在我面前,亲口告诉你——你这个贱人,才是通敌的贼。 ”

雷声忽然炸响。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座宫殿。

我半边脸在光里,半边在暗中,像两个人。

喜烛一支接一支灭了。

最后那支,火苗跳了两下,熄了。屋里黑了。

只有案上的废后折子,被风吹动一角,边缘已经烧了起来,火光微弱,摇曳着,像一颗不肯死的心。我站着没动。

火光映在眼里,一动不动。

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人。我转身,看向门口。门没开。但我知道是谁。柳莺儿。她来了。

她一定听说了,我这里三日无人,皇帝去了她的殿。

她现在过来,是想看我哭?看我疯?

还是来告诉我,他有多温柔,多体贴?

我走回案前,拿起那支将熄的蜡烛,重新点燃。火光又亮起来。我坐下,静静等着。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一身素青宫装,没戴首饰,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碗参汤。

她脸色很白,嘴唇没血色,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沈……沈姑娘。”她声音发抖,“我……我听说你还没用夜点,就……就送来些参汤。”

我没说话。看着她。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手微微发抖,托盘上的碗轻轻磕着盘沿,发出细响。“你来干什么?”我问。她身子一僵。

“我……我只是……”她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不开心,可……可陛下他……他也是为了大局……”

“大局?”我笑了,“什么大局?是你爬上他床的大局?”

她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恐:“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三更半夜,穿着寝衣,被召进皇帝寝殿,亥时三刻,待到天明?”我从袖中抽出那张烧焦的纸片,轻轻放在桌上,“这上面写的,是你吧?”

她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怎么……”她后退一步,托盘差点掉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不知情,他就能慢慢忘了我?”我慢慢站起来,朝她走了一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伤心,只要我哭,只要我求他,他就会回头?”

她摇头,声音带了哭腔:“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他那么痛苦……他每天夜里都望着这边……他叫你的名字……可他又不能来……他……”

“所以他找你,是为了解脱?”我冷笑,“让你替他扛这份罪?让你当他的解药?”

她眼泪掉下来了:“可我也痛啊……我每天醒来,都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可我还是……还是想见他一眼……就想一眼……”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可悲。她不是敌人。她是个傻子。

和我一样,曾经以为,爱能换来一点真心。

可这宫里,没人要真心。

他们要的是棋盘上的位置。

我走回案前,拿起那封废后折子,当着她的面,放进一个漆盒里。“明天,登基大典。”我说,“我会亲手把这封折子,递到他面前。”

她愣住:“你……你要废后?”

“不然呢?

”我看着她,“等他立你为后?

等你穿上这身金线嫁衣,戴上这顶压死人的凤冠?”

她慌了:“我不想要这些!我从来没想过!”

“可你已经做了。

”我盯着她,“你在他最软的时候靠近他。

你在他最痛的时候,给了他一点暖。你以为那是爱?”

“那是刀。”

“你每晚陪他,都是在割我的肉。”

她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吓得闭上眼。我没打她。只是看着她。“你记住。”我声音很轻,“从今往后,别再碰他。

不然,我不只会废后,我会让你,像那些消失的宫女一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个宫里,被抹干净。”

她睁开眼,满脸惊恐。我松开手。“走吧。”我说,“趁我还懒得动手。”

她踉跄后退,托盘砸在地上,参汤泼了一地。

她转身跑了,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越来越远。我关上门。回到案前。

拿起那支蜡烛,吹灭。屋里又黑了。

只有那封废后折子,还在烧。

火光一点点吞掉“臣女沈氏”四个字。

我站在黑暗里,听着更漏滴答。

一下。

又一下。

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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