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老了。

他坐在镜前，指尖抚过眼角的皱纹，像抚过岁月刻下的沟壑。戏妆已经画好，胭脂晕染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是强行留住一抹血色。镜中的杜丽娘依旧眉目如画，可那双眼睛却不再年轻。

黑瞎子站在他身后，墨镜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是沉默地替他系好戏服的衣带。他的手指依旧修长有力，仿佛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解雨臣从镜子里看他，忽然笑了：“你倒是没变。”

黑瞎子的手顿了顿，低声道：“你也没变。”

——骗人。

解雨臣知道自己在老去。他的嗓音不再清亮，身段不再轻盈，连抬手时的水袖都显得沉重。可今天，他还是要唱最后一曲。

戏台是临时搭的，就在吴山居的后院。没有观众，只有黑瞎子一个人坐在台下，墨镜映着台上摇曳的烛光。解雨臣缓步上台，水袖轻扬，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的声音有些哑，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准，像是要把一生的戏都唱尽。黑瞎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铜铃——那是许多年前，他从南京带回来的，铃舌早已锈死，可今日却微微颤动，仿佛在应和台上的曲调。

解雨臣唱到“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时，忽然顿了一下。他看向黑瞎子，眼神温柔又苍凉。黑瞎子握紧了铜铃，指节发白。

戏终了。

解雨臣缓缓收袖，站在台上，轻轻喘着气。黑瞎子起身，一步步走上戏台，伸手扶住他。解雨臣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累了。”

黑瞎子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解雨臣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他的戏服依旧鲜艳，可生命却像烛火般悄然熄灭。黑瞎子低头，墨镜下的眼睛终于露出一丝裂痕。

铜铃无声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戏台边缘。

——原来，这就是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