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沈知微回到尚仪局的住处时，指尖已冻得有些麻木。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她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残月。
刚才在琼华殿，与萧景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会被瞬间看穿。
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深邃如潭，仿佛能洞悉人心。
“王爷，别来无恙。”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刻在骨血里，终究是忘不掉的。
只是，这份忘不掉，如今只剩下恨。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打开，里面是几根从琼华殿带出的琴弦。她将琴弦放在灯下，借着微光，用一根细针，在其中一根弦上，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记号。
这是柳嬷嬷教她的法子。当年，柳嬷嬷是尚宫局最出色的女官，懂得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姑娘，这宫里的水，深着呢。你要学会，用最小的力气，办最大的事。”
她将处理好的琴弦收好，正准备吹灯就寝，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紧，迅速将琴弦藏好，吹灭了油灯。
她屏住呼吸，躲到了门后。
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萧景渊。
他怎么会来？
沈知微的心跳得飞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萧景渊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茶杯，扫过床榻，最后，落在了那扇被她推开的窗上。
他缓步走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窗棂，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她藏身的门后。
“出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知微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门后走了出来，对着他福了一福：“夜深了，不知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萧景渊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你很怕我？”
“臣女不敢，”沈知微垂下眼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只是深夜独处，男女有别，恐惹人闲话。”
“闲话？”萧景渊冷笑一声，“你连《离殇》都敢当众弹奏，还会怕闲话？”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沈昭训，你到底是谁？”
沈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什么了？
不，不可能。她的伪装天衣无缝。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满是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不解：“王爷何出此言？臣女不过是一介草民，蒙陛下恩典，才得以入宫。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明示。”
萧景渊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然。
是他多心了么？
不，那首曲子，那种感觉……绝不会错。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冰冷，“只是提醒你，宫里，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曲子都能弹的地方。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她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知道，从今夜起，萧景渊一定会更加留意她。
这是一场赌局，赌注是她的命，和沈家的仇。
她不能输。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沈知微以“昭训”的身份，开始整理宫中的乐谱典籍。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各处宫殿，观察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她很快发现，后宫之中，皇后与苏贵妃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皇后性情温和，但不得宠，手中并无实权。而苏贵妃，仗着皇帝的宠爱，又与朝中几位重臣关系密切，几乎把持了后宫。
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机会。
这日，她正在御花园中记录新进的花种，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过去。
沈知微心中一动，跟着小太监，来到了坤宁宫。
皇后正坐在窗前，绣着一幅佛经，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
“臣女沈微，参见皇后娘娘，”沈知微行礼。
“起来吧，”皇后放下手中的绣绷，温和地笑了笑，“本宫听闻，你琴弹得很好。”
“不过是些粗浅技艺，让娘娘见笑了。”
“不必谦虚，陛下都赞不绝口的人，定是不凡的，”皇后指了指旁边的一架古琴，“本宫这里，有一架先帝赐下的焦尾琴，一直无人会弹。你若得闲，不妨为本宫弹上一曲。”
沈知微看了一眼那架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走上前，轻轻拨动琴弦，试了试音。
“这琴……似乎有些走音了，”她说道。
“是吗？”皇后道，“那便劳烦你，为它调一调吧。”
“臣女遵旨。”
沈知微开始专注地调试琴弦。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动，时不时地，会将其中一根弦，稍稍拧紧，或是微微放松。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真的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一曲《普安咒》弹罢，皇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是好琴，音色清越，不同凡响。”
“娘娘喜欢就好，”沈知微微微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她调试的，不仅仅是琴弦。
还有，这后宫的局势。
夜深人静，沈知微再次取出那枚朱砂梅玉簪。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簪头那朵小小的梅花，仿佛在触摸着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
窗外，月光如水。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笑着对她说：“知微，这朵朱砂梅，像极了你。”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迅速眨了眨眼，将那点不该有的湿意逼退。
她将玉簪重新插入发间，从床底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盒子里，是她这五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当年沈家案卷的线索。
她将一张新的名单，铺在桌上。
上面，是三个名字。
苏晚晴、萧景渊、刑部尚书。
她拿起笔，蘸了点朱砂，在苏晚晴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棋局，已经开始了。
而她，要下的第一步棋，就是——
离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