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总是带着湿气,落在身上,不似北地那般干脆,却更冷,更蚀骨。
沈知微坐在马车中,指尖轻抚窗棂,望着远处京城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五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车帘微动,柳嬷嬷递来一杯热茶:“姑娘,喝口热的,别着了寒。”
她接过,茶是粗茶,却暖手。她低头轻啜,目光却未离那座城。城门高耸,守卫森严,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可她知道,那里面,有她必须面对的债,有她必须偿还的血。
“嬷嬷,”她轻声问,“你说,他们……还会认得我吗?”
柳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姑娘已非当年模样,妆容改了,声音压了,连眼神都藏了。他们不会认得。但……人心难测,万事小心。”
沈知微笑了,那笑极淡,像雪地上的一缕轻烟。
“我不求他们认得我,我只求——他们死时,能知道,是谁送他们下地狱。”
她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朱砂梅——那是沈家女的信物。她曾把它埋在后院梧桐树下,如今,她将它重新戴在发间。
“玉堂朱砂”,她喃喃,像是在唤一个久远的名字。
五年前,她是京城最耀眼的贵女,父亲是礼部尚书,母亲是世家嫡女,妹妹天真烂漫。她与摄政王萧景渊有婚约,世人皆道,他们是天作之合。
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通敌叛国的罪名从天而降,沈家满门抄斩。她被押赴刑场,亲眼看着父母头颅落地,妹妹在狱中被辱而亡。她被卖入教坊司,日日受辱,夜夜噩梦。若非柳嬷嬷冒死相救,她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姑娘,别想了。”柳嬷嬷握住她的手,粗糙而温暖。
沈知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波澜。
“我不想了。我只是……记得。”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守卫例行盘查。
“姓名?籍贯?入京何事?”
“沈微,江南人,入京投亲,欲谋一份教习之职。”她声音轻柔,带着江南女子的婉转。
守卫打量她一眼,见她素衣简饰,气质清冷,不似寻常女子,却也未多问,挥了挥手:“进去吧。”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那年刑场上的鼓声。
沈知微望着街巷两旁的熟悉景象,心中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死寂的恨意,如寒潭深水,无声流淌。
她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夜深人静时,她取出一卷泛黄的名单——上面写着五个名字:萧景渊、苏贵妃、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内务总管。
她用朱砂笔,在第一个名字上,轻轻画了一道红痕。
“萧景渊,”她低语,“我们,再见了。”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一片雪花落在窗纸,瞬间融化,像一滴无声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