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的胃又开始造反了。

不是那种钝重的、缓慢蔓延的疼，是像有人攥着一团烧红的铁丝，在他腹腔里反复拧转的锐痛。作曲系期末的最后期限悬在头顶，他在琴房熬了第三个通宵，指尖敲在琴键上的力度越来越重，直到那阵熟悉的痉挛从胃部炸开，他才踉跄着跌坐在钢琴底下，蜷缩成一团。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琴键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盯着那片光影，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疼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原地，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深吸一口，牵扯到的内脏都会传来尖锐的抗议。

他知道这是应激性胃肠功能紊乱的老毛病。创作焦虑是导火索，熬夜晚睡是助燃剂，而此刻胸腔里翻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正让这场“叛乱”愈演愈烈。口袋里的止痛药早在两小时前就吃了，此刻毫无作用，仿佛连药物都默认了他的自我折磨。

“咔嗒”一声，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夜白猛地绷紧了身体，疼痛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攥着地毯的边角，等着来人离开——多半是巡逻的保安，或是同样赶进度的同学，没人会在意钢琴底下缩着一个被胃痛折磨的人。

脚步声停在他面前，没有预想中的询问，只有一道温和的男声，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轻轻落在他耳边：“需要帮忙吗？”

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里，看见一个穿浅灰色连帽衫的男生。镜片后的眼睛很亮，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周身的气息干净得像雨后的实验室，和满是咖啡因与焦虑的琴房格格不入。

是沈星移。

顾夜白的脑子慢半拍地闪过这个名字。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学霸，院系助教，总在图书馆三楼的角落写公式，偶尔会在学术讲座上遇见。更重要的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校园音乐节散场，他也是这样胃痛发作，蹲在后台的走廊里，是沈星移递了一杯热茶，没留名字就走了。

那杯茶的温度，他记到了现在。

“沈星移？”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莫名的紧张。

沈星移蹲下身，和他平视，没有追问“你怎么了”，只是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蜂蜜柠檬香飘了出来。“82℃的蜂蜜柠檬水，”他把杯子递过来，指尖避开了顾夜白的手，只托着杯底，“生物医学常识，适量糖分能缓解神经性疼痛，维生素C可以降低应激反应，这个温度刚好不会刺激胃黏膜。”

顾夜白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到指尖，再顺着手臂蔓延到腹腔。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柠檬水的酸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竟真的让那阵拧转的疼痛松动了些，像被温水泡软的铁丝，不再尖锐地刺着内脏。

他喝完半杯，才缓过劲来，抬头看向沈星移。对方正盯着他的手腕，那里空空的，只有一道浅浅的印子——是之前戴健康手环留下的。

“之前戴的是华为B7？”沈星移忽然问，语气很轻，像是随口提起。

顾夜白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你怎么知道？”那手环上周摔坏了，他还没来得及换。

沈星移的目光移回他脸上，镜片反射着月光，看不清情绪：“之前在图书馆见过，它的心率监测模块很适合做生理数据采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做疼痛机制相关的课题。”

顾夜白“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把空了的保温杯递回去，刚想说谢谢，胃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绞痛，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手不自觉地按在腹部。

沈星移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沉默了几秒，才站起身：“琴房的空调温度太低，你穿得太少。我住这栋楼的研究生宿舍，楼下有便利店，需要我帮你带个暖宝宝吗？”

“不用了，谢谢。”顾夜白摇摇头，撑着钢琴腿慢慢站起来，“我再待一会儿，把这段旋律记下来就走。”

沈星移没再坚持，只是把保温杯收进包里，又看了他一眼：“如果疼得厉害，楼下值班室有急救箱，里面有铝碳酸镁片——不过最好还是别空腹吃。”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宿舍在302，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敲门。”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琴房，门被轻轻带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夜白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保温杯的余温。他低头看向钢琴上摊开的乐谱，密密麻麻的音符旁边，有几处被他无意识画乱的线条——那是刚才疼痛时攥着笔留下的痕迹。

他坐回钢琴前，指尖落在琴键上，却没像刚才那样急促。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星移的话，还有三年前那个雨夜，那杯热茶的温度。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不仅记得，还知道82℃的水不会刺激胃黏膜，知道华为B7的心率监测模块适合采集数据，知道值班室急救箱里有铝碳酸镁片。

顾夜白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个音，绵长的余韵在琴房里散开。他忽然拿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搜索栏里输入“华为B7健康手环”，下单时特意选了最快的配送——明天就能到。

然后他低下头，在乐谱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82℃的救赎，或许是新旋律的开始。”

窗外的雨还在下，落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琴房里很安静，只有月光和未完成的旋律，还有一颗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开始悄悄发烫的心脏。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