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老宅的餐厅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长桌主位上，温明远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地看向对面的女儿：“漾漾，下周六和俞家少爷的见面，你必须准时到场。”
温妤漾夹菜的手顿在半空。
她缓缓放下筷子，抬眼看向父亲：“爸爸，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谈过了。我现在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不可能结婚。”
“上升期？”温明远的声音沉了几分，“温家需要你去当戏子抛头露面吗？安安分分做你的温家大小姐，履行婚约，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明远！”苏婉轻蹙眉头，温声劝阻，“好好说话。漾漾有自己的理想，你不能这样否定她的事业。”
“理想？”温明远冷哼一声，“如果不是温家在背后打点，你以为娱乐圈是那么好混的？那些资源、那些庇护，你真以为是凭自己得来的？”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扎进温妤漾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至少我拿的每一个奖，演的每一场戏，都是我自己完成的。我没有用温家的名号去换取任何特权！”
“那是因为我替你瞒着！”温明远提高了音量，“你以为那些想动你的人为什么会收手？你以为那些顶级资源为什么会主动找上门？漾漾，你太天真了。”
餐厅里一片死寂。
水晶吊灯的光晕洒在精致的瓷器上，映出冰冷的光泽。佣人们早已识趣地退到门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温妤漾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平：“所以，您一直在我背后操控我的事业？”
“是保护。”温明远纠正道，“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也尊重你——前提是，你必须履行作为温家女儿的责任。”
“什么责任？”温妤漾的声音很轻，“嫁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成为商业联姻的筹码？”
“俞家不是普通的商业家族。”温明远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不容置疑，“俞晟虽然年轻，但手段和能力有目共睹。俞振邦把整个集团交给他，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场联姻，不仅仅是两家的事，更关系到整个帝都商界的格局。”
苏婉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漾漾，妈妈知道你委屈。但俞家那边……态度很明确。如果拒绝，不仅会伤了和气，可能还会影响到温氏的未来。”
温妤漾看着母亲眼中真实的担忧，心中的怒火渐渐冷却，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力。
她想起这些年，父亲确实从未真正阻拦过她的事业。甚至在她被竞争对手恶意抹黑时，那些黑料总会神奇地一夜消失；在她想要挑战某个高难度角色时，投资方总会出奇地配合。
她曾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是团队能力强。
原来，不过是温家的羽翼太过宽大，将她完整地庇护其中。
“如果我答应见面，”温妤漾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我有个条件。”
温明远眼神微动：“说。”
“我要继续我的事业。结婚后，我仍然是演员温妤漾，而不是仅仅作为俞太太存在。”她的目光坚定，不退不让，“如果俞家不能接受这一点，那么这场联姻，恕我无法配合。”
苏婉担忧地看向丈夫。这个条件，在传统如俞家那样的家族看来，几乎是挑衅。
但温明远沉默良久，竟点了点头：“可以。俞晟本人也不是守旧的人，他接手集团后做的改革，比这大胆得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疲惫：“漾漾，爸爸不是要卖女儿。但生在温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和便利，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俞温两家的联姻，早在你出生时就已经被长辈们默许。现在俞晟正式接手集团，这场婚约，也该提上日程了。”
温妤漾垂眸，看着餐盘中渐渐冷掉的食物。
出生时就被定下的婚约。
多么荒谬，又多么真实。这就是她的世界——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早已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椅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下周六我会准时到场。但现在，请允许我先回房间。明天一早还有通告。”
她没有等父母回应，转身离开餐厅。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沉重如铁。
回到三楼自己的套房，温妤漾甩掉高跟鞋，赤脚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温家精心打理的花园，月光下的玫瑰园美得不真实。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
“林姐，下周所有的行程取消或延期。”
“什么？漾漾，下周有《时尚星刊》的封面拍摄，还有品牌代言活动，这……”
“全部推掉。”温妤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家里有事，必须处理。违约金从我私人账户走。”
挂断电话后，她滑坐在地毯上，抱住双膝。
二十一岁，影后桂冠，万众瞩目。可剥开这一切，她仍然是那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温家大小姐。
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下周行程表。密密麻麻的日程，记录着她这些年的拼搏和付出。
她忽然想起颁奖礼上，主持人问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她当时笑着说：“热爱和坚持。”
多么冠冕堂皇的回答。真实是:热爱是真的，坚持也是真的，但若无温家这把保护伞，她可能早在某个潜规则的饭局上就折戟沉沙了。
现实总是残酷得让人清醒。
与此同时，俞家老宅的书房里，也正在进行一场类似的对话。
只是气氛更为冰冷。
俞晟站在父亲俞振邦的书桌前，面色沉静地听着“必须履行婚约”的训诫。
“温妤漾，温明远的独生女。”俞振邦将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二十一岁，影后。表面看是娱乐圈的人，但实际上是温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之一。温明远让她在娱乐圈历练，是为了让她积累人脉和知名度，将来更好地接管温氏的部分产业。”
俞晟没有碰那份资料：“所以，这场婚姻的本质是合并预热？”
“可以这么理解。”俞振邦点了支雪茄，“温家看中我们的国际渠道，我们看中他们在国内政商界的人脉。你和温妤漾结婚，就是最牢固的纽带。”
“如果我说不呢？”俞晟抬眼，目光平静无波。
俞振邦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晟儿，你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我把集团交给你，是因为你足够理性，足够清醒。你不会说不。”
他吐出一口烟圈：“而且，温妤漾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娇纵大小姐。她能隐瞒身份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手段和心性都不简单。这样的伴侣，对你，对俞氏，都是最好的选择。”
俞晟沉默。
他想起自己调查过的资料。温妤漾，的确是个有趣的存在——媒体前完美无瑕的影后形象，私下却几乎没有任何绯闻或负面新闻。这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明星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么她真的干净纯粹，要么，她的背景强大到能让所有负面消息消失。
现在看来，是后者。
“下周六的见面，我会让陈秘书去。”俞晟最终开口，“我的态度很简单:联姻是利益结合，不需要感情牵扯。分居，互不干涉，维持表面和谐即可。”
俞振邦挑眉：“你不打算亲自见见你未来的妻子？”
“没必要。”俞晟转身朝门口走去，“婚姻是合作，合作伙伴不需要过多了解私生活。”
门轻轻关上。
俞振邦看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理性到近乎冷酷，这确实是俞晟。但那个温家丫头，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场婚姻，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趣。
周六转眼即至。
温妤漾选了一套香奈儿最新季的米白色西装套裙，简约干练，又不失柔美。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她刻意淡化了妆容，只突出眉眼间的英气。
既然是一场商业谈判，就该有商业谈判的样子。
见面的地点定在帝都一家隐秘的高级会所，会员制，绝对保护隐私。温妤漾提前十分钟到达，被侍者引至预定好的包厢。
包厢很大，中式装潢，透着低调的奢华。窗外是精心设计的枯山水庭院，静谧得能听见流水声。
她点了杯龙井，静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到了，门却没有被推开。
又过了十五分钟。
温妤漾看了眼腕表，神色依旧平静。她甚至拿起手机，开始处理工作邮件。
直到三十分钟后，包厢门终于被打开。
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人。
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人。
“温小姐，您好。”男人恭敬地递上名片，“我是俞总的秘书，陈靖。俞总临时有重要的跨国会议，无法亲自前来，特委托我代表他向您致歉，并与您沟通相关事宜。”
温妤漾接过名片，指尖冰凉。
她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没关系。俞总日理万机，可以理解。”
陈秘书明显松了口气，在对面坐下：“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俞总的意思很明确:这场联姻是两家利益的结合，不需要掺杂过多的个人情感。为了双方都能保持舒适的生活状态，俞总拟定了这份协议。”
助理将一份文件放在温妤漾面前。
封面上写着《婚姻关系协定书》。
温妤漾翻开，条款一条条列得清晰明白:
第一条:婚姻存续期间，双方分房而居，互不干涉私人生活。
第二条:在公开场合需维持夫妻形象，私下可各行其是。
第三条:俞晟先生将每月向温妤漾女士账户转入一定数额的生活费(具体金额见附录)，温女士可自由支配。
第四条:如任何一方遇有心仪对象，可提出离婚，另一方不得阻挠。
……
整整三页纸，将一场婚姻切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有感情，没有牵扯，只有冰冷的利益交换。
陈秘书观察着她的表情，补充道:“俞总还说，如果温小姐对条款有异议，可以提出修改。但核心原则——互不干涉——不能改变。”
温妤漾合上文件，抬起眼。
她的笑容依旧完美，眼神却冷了下来:“请转告俞总，条款我看了，很合理。我只有一个附加条件。”
“您请说。”
“我需要继续我的演艺事业。作为俞太太，我可能会出席一些场合，但演员温妤漾的工作，不受婚姻状态影响。”她顿了顿，“当然，在公众面前，我会注意维护俞家的形象。”
陈秘书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点头:“这一点俞总已经考虑到了。协议第三条的补充条款里有注明:温女士的职业自由受尊重，俞氏不会干涉。”
“很好。”温妤漾从手包中取出钢笔，在协议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流畅优美，没有一丝犹豫。
陈秘书收好文件，起身鞠躬:“那么，具体婚礼事宜，两家会再商议。俞总让我转告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温妤漾微笑。
直到陈秘书一行离开，包厢门重新关上，她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褪去。
她端起早已冷掉的龙井，一饮而尽。
苦的。
就像这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结局的婚姻。
窗外，枯山水庭院里的竹筒轻轻敲击石头，发出清脆的“咚”声。
一下，又一下。
像倒计时，又像某种宣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